第114章 血觀音7

傍晚時飄了幾滴雨,天微陰,驛站燈火徐徐亮起。

林雨若洗浴後,梳好了半幹的長發,扶著長梯下樓。下方客舍中投骰子、喝酒聲、進出門聲絡繹不絕,沒有人向她多看一眼。

這和以前都不一樣,以前哪怕是她被雲延綁架後的那次,韋浮來搭救她,也為她前後置辦了侍女仆從,保護她的安危。那時候她是宰相千金的身份,如今……

拋卻了權勢富貴,回歸本我,她又是誰呢?

林雨若默默敲了一間客房的門,聽到裏面晏郎君溫和的“請進”聲,她才推門進去。

這間客房堆滿了文書案牘,只有韋浮和晏傾坐在書桌前寫字,低聲商量什麽。兩位郎君在桌上攤開一張寫畫得密密麻麻的地輿圖,燭火照著二人的面容。

長安女郎們足以為這一幕的兩人同桌而癡狂。

林雨若只是默默進屋,看到晏傾先擡目,向她禮貌頷首,之後是韋浮也含笑向她打了招呼。林雨若向二人回了禮,怕打擾二人的公務,便尋了一處矮凳坐下。

那兩人卻在她進屋後,說起了她的事。

晏傾抱歉道:“林娘子見諒,此次公務緊急,抽不開人手,恐怕無法將你送回長安。”

韋浮更了解她的情況,說得也多了一些:“你爹此時必定急得不行,我向長安去封信,說你在我身邊,讓你爹不必找你了。我短期內無法回返長安,小師妹是想留在驛站,等老師派人接你回長安呢,還是與我們一同走一趟?”

林雨若問聲怯怯:“……我若是跟著兩位郎君,會耽誤你們的公務,讓你們為難嗎?”

晏傾詫異地擡頭看一眼林雨若。

除了他那善解人意的妻子,他很少見到這種從旁人角度思考的女郎。尤其是林雨若是這般顯赫的身份,更加少見。

韋浮卻是更了解她,對此壓根不驚訝。他唇角噙著一抹笑:“不防事。我們隱去官員身份只是不想鬧得大張旗鼓,讓雙方都下不來台。小師妹若是不怕吃苦,跟著我們也無妨。唔,你不是說你想去甘州嗎?”

林雨若連連點頭:“我、我本來也要去甘州的。”

她眼眸清澈,並沒有多少欣喜雀躍,和往日單純得有些傻的模樣不太一樣。

晏傾自然注意不到這點,韋浮也壓根沒多在她身上關注一分。

那兩位郎君輕松地安排好了她的去向,默契地沒有多說。韋浮甩了甩手,笑:“哎,沒墨了。我重新拿幾方墨條去。”

他起身推門而去,屋中只剩下了林雨若和晏傾坐著。

十分寂靜中,晏傾將書桌上雜亂的書牘整理好,也起了身。林雨若被驚醒,擡頭看他。背光處,這位俊逸清和的晏郎君對她禮貌道:“在下有事要離開了,娘子在此候著便是。”

林雨若跟著他一同站起。

她往日並不會這樣失禮,往日只會屈膝道別,送晏郎君離開。但是她今日看著晏傾向門的放心走,鬼使神差便脫口而出:“晏郎君,你也討厭我,是麽?”

晏傾驚訝,回頭看她。

他並不能敏銳地聽出少女說話時努力忍著的那一絲哽咽,他回頭時,只看到她低頭,好像極為難過。

可這也是猜測……他看不出她的情緒。

晏傾沉默半晌。萍水相逢,他又一貫與林相不太對付,對林家的女郎,他能說什麽嗎?

晏傾輕聲:“娘子勿要妄自菲薄,在下是當真有事要離開,沒有其他緣故。”

林雨若:“晏郎君不必解釋,韋師兄剛走,你也走了,我知道,大家都有些煩我,不過是看在我爹……”

晏傾聲音微厲:“娘子慎言!”

她怔忡看他。

晏傾微蹙眉,有些話不方便說。他因自己病情的緣故,對女子一向敬而遠之。林雨若這樣,超乎他“君子之交淡如水”的往日風格。

但燭火下,他分明看到她眼中霧濛濛,這讓他想到徐清圓。

他不知道林雨若經歷了什麽,才這樣傷心。但他也不想就這樣轉身走……他希望他此時多做一些什麽,福澤可以回報給他那膽大妄為的妻子,他那妻子孤身在外,能多受到陌路人的照拂。

晏傾輕聲和林雨若說:“林娘子,凡事切忌交淺而言深。我與娘子素昧平生,娘子便是想尋人打抱不平,也不應問我。我確確實實應當離開,即使是找借口,又有何不妥?

“林娘子是未嫁女郎,而我有妻室。在沒有第三人在場時,我二人同處一室本就不妥。我便是找借口,也是為的這種借口,和林娘子本身如何又有什麽關系?

“林娘子年少些,對這世間很多事都看得一知半解,這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。娘子勿要自怨自艾,無論發生何事,你父母不在,我們都不過是外人,哪裏懂你苦懂你心酸?

“我看娘子這樣懵懂,心中愁苦,不如多歇息歇息,也許時間久了,便想通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