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8章 詩無寐10

晏傾是徐清圓見過的脾性最溫和的郎君。

或許因為他的病情, 他本身氣質是有些冷、有些生人勿近的。但在他與病魔拔河的這麽多年中,性情難免受到影響。徐清圓認識的晏傾,並非那類清凈如蓮之人。

陰郁與疏離相中和, 他的氣質混沌如暗夜中的一點兒柔光。這點兒柔光投來的溫度, 已足以讓徐清圓親近。

被抱在郎君懷中, 徐清圓忘了自己的腳痛,仍擔心著晏傾會不會不舒服。

她再次小小地掙紮了一下:“清雨哥哥, 你抱我會難受的吧?”

晏傾將自己起伏不定的情緒平復下來,意識到自己的唐突。他正羞愧之時,聽到徐清圓這麽說, 心神不禁一空,跟著怔了一下。

他忍不住去體會了一下。

他……並不難受。

方才下墜時握她手, 他痛得死去活來,整個神經都快要被燒起來, 又是冷汗淋淋, 又是周身抽、搐。可是怎麽捱過了那段時間,他竟然忘記了那種難受, 竟然不因女郎散亂的長發貼在自己頸間而懼怕?

他不能讓他人靠近的怪病……難道治好了?

徐清圓仰頭看他。

一方月華下,晏傾回神,垂眸愧疚:“唐突了。”

徐清圓搖頭, 見他不再強硬, 才從他懷中退出去。她的發絲貼在面上,知道方才摔下來時簪子掉了,可是這裏這麽黑這麽小, 簪子恐怕摔碎了。

徐清圓輕輕揉了揉自己的腳踝。

晏傾敏銳, 蹙眉:“是腳摔傷了嗎?讓我看看。”

徐清圓忙搖頭, 她哪能那樣沒規矩?

晏傾也想起來禮數, 沉默下來。而他不說話的時候,他額上又滲了些冷汗,手不自在地蜷縮。

徐清圓本就在觀察他,她擔憂:“清雨哥哥,你碰了我的手後,痛到這麽厲害嗎?”

晏傾見她誤會,溫聲解釋:“沒有,已經不痛了。”

他遲疑一下,還是沒有將自己對身體的新發現告知她。他亦怕那只是自己的一重誤會,日後若是仍不能碰人,未免讓人白白歡喜一場。

晏傾踟躕半天,告訴了她自己的另一樁怪毛病:“我對這種狹小的、過於黑、沒有空隙的地方,有些排斥。但是妹妹莫擔心,只是排斥,並不會鬧出病來。”

徐清圓眼波如水,輕輕招搖一下,恍然大悟,很乖巧地“哦”了一聲。她悄悄看自己後方那個被碰倒的坍塌的一個小洞,心想恐怕這個環境更讓晏傾不舒服了。

晏傾:“妹妹不要告訴旁人。”

徐清圓:“我自然不會。”

晏傾向她道歉:“對不起妹妹,我有些麻煩,毛病有些多。”

徐清圓吃驚:“怎麽會?”

她彎了彎眼睛,聲音婉婉:“我喜歡哥哥……我的意思是,我喜歡和哥哥這樣的人待在這樣的地方。若是其他郎君,會讓我不自在,也會害怕。若是其他女郎,我少不得得鼓起勇氣擦幹眼淚,先哄別人不要怕。”

她小聲:“清雨哥哥這樣的同行者,對我來說,正好。”

晏傾望她片刻,見她不似說謊,他才放下心。

他頭有些暈,不禁向後靠著井壁。他坐得端正,聲音卻低涼,喃喃道:“妹妹頗有些油嘴滑舌啊。”

徐清圓一噎,瞪大眼。

她對上他噙笑的灑滿了星光的眼睛,才反應過來他竟然在揶揄她。

清雨哥哥,不愛與人親近、非必要時候絕不說話、對她的美貌永遠視而不見的晏清雨,竟然也會揶揄人。

徐清圓察覺自己臉頰溫度升起。

她稍微側過肩,捂住自己心口,咬唇暗想:他未免太犯規。

不喜歡她的話,幹嘛這樣撩撥人?

晏傾問:“妹妹怎麽了?”

徐清圓沒有理會那個榆木腦袋的溫聲細語,她打量著被自己一推給推倒的坍塌的井壁後露出的小洞。她稍微比劃了一下,雖然心裏有些怯,但想到晏傾說他在這種環境中不舒服,她勇氣便多了很多。

徐清圓爬起來,不敢動自己那也許受傷了的腳踝,她探看那小洞:“清雨哥哥,枯井下面露出的小洞必然不同尋常。我看依成年男子的身量爬進去有些費勁,不如我爬進去看看。”

晏傾肅然:“不可。”

他向她伸手:“你過來坐,不要亂跑。我們失蹤了這麽久,風若很快會發現,會來救我們。你方才摔下來,身上不痛嗎?小心自己如今不留意,過兩日痛得下不了床。

“其他的事先不要管了。待風若來了再說。”

徐清圓卻很堅持地搖了搖頭。

從她逃出長安、遇到晏傾,她總覺得自己很對不起晏傾。

晏傾幫她給長安大理寺寫了信,要大理寺撤掉對她的海捕文書。晏傾給她買衣裳買鞋子,他們三個大男人,只有他堅持要照顧她,不將她當拖油瓶。

徐清圓真的不想成為拖後腿的那個,她真的希望自己對他有些用……晏郎君不要趕她回長安,讓她去面對林斯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