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章

燥熱的夜風吻過江遙的臉,觸到一片溫液。

他逃命一般地跑出鵝卵石小路,卻無法將所見的一幕驅趕出腦海,疑問像是火山裏冒出的滾燙巖漿,咕嚕咕嚕往上冒,在江遙的心上燙出一個又一個浮腫的血泡,只是放著不碰,都火辣辣的疼。

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,等他筋疲力盡停下來時,跟在水裏撈起來似的,渾身的熱汗,汗珠順著他的額頭往下淌,與不知道何時湧出來的眼淚混雜在一起,又鹹又澀。

江遙很長一段時間無法思考,茫茫然地在校園裏遊蕩著。

他那麽努力才跟謝知謹考上同一所大學,就在他興高采烈以為能跟謝知謹邁入新關系的時候,現實卻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。

為什麽謝知謹要跟別人接吻?

那個人是誰,也是謝知謹的朋友嗎?

在他們分開的這一年裏,謝知謹已經找了別人嗎?

那為什麽暑假的時候還要跟他做那麽親密的事?

江遙想不明白,就像他看不懂謝知謹,他猶如迷路的幼獸在大霧裏跌跌撞撞地走著,渾渾沌沌找不到出口。

就在江遙迷亂之際,謝知謹終於回復他半個小時前發出的信息。

“在哪?”

江遙不想也不敢在這個時候跟謝知謹見面,他從來都是秒回謝知謹,可這一次他遲遲無法將打好的字發送出去。

手機屏幕上砸下一滴水漬,他連忙擦掉了,可擦掉一顆,還有一顆,怎麽擦都擦不幹凈。

謝知謹卻不給他調節情緒的時間,直接給他打電話。

江遙胡亂抹了下臉,煎熬地等震動的手機重新恢復平靜。

他沒有接,謝知謹也沒有再打過來,他既松了一口氣又覺得失落。

從來都是他上趕著貼住謝知謹,謝知謹頂多是不拒絕他的靠近,又怎麽會跟他一樣,一再地聯絡他呢?

江遙哭得腦袋嗡嗡作響,好不容易才止住眼淚,垂頭喪氣慢悠悠地往回走。

幹燥的夜風吹幹被淚濡濕的臉,被抽幹水分的江遙緊繃得像是一張被風幹的樹皮,只能做出呆滯的表情。

江遙走路不看路,低著腦袋,快到宿舍時,一道身影擋住他的去路。

他蔫蔫地擡眸,冷不防見到謝知謹冷霜般的眉眼,似是平白給這盛暑下了一場雪,江遙猛然打了個寒顫。

他瞬間又想到謝知謹和人接吻的畫面,心臟像紮進一.根針似的隱隱生疼,出於本能地自我保護,往後退了一小步。

謝知謹眉心微蹙,“去哪了?”

江遙鼻尖猝然竄起一股酸氣,怯聲怯氣道,“隨便走走。”

“你哭過。”

謝知謹音色篤定,江遙在他面前從來沒有可隱藏的份,於是悶悶地嗯了聲,其余的卻是不敢多說了。

其實他很想問謝知謹剛才那個人是誰,可他連問出口的勇氣都沒有,怕一旦揭開了這層薄紗,他連謝知謹連朋友都做不成。

謝知謹又問,“為什麽不接電話?”

江遙垂著腦袋掩飾自己的慌亂,小聲說:制作○攉 戈臥慈,“開了靜音,沒聽到。”

謝知謹不知道信了沒有,好歹是沒有再追問,只道,“以後開振動。”

江遙很聽話地頷首,掌心裏出了細密的汗。

今晚謝知謹的問題特別多,“哭什麽?”

江遙抿緊唇,怕泄露出自己真實的想法,可開口卻還是帶著泣音,“想家.....”

他第一次對謝知謹撒這麽多謊,緊張得有點兒倒抽氣,肩膀一聳一聳的。

謝知謹擡起手,剛觸摸到江遙的臉,旁邊走過兩個嬉鬧的新生,手換了個地方,繞到江遙的背後,輕輕拍了兩下。

江遙在外頭晃蕩了很久,從頭到腳都冒著熱氣,摸起來就像一個小暖爐,謝知謹的掌心被他的熱意感染了,變得濡濕、粘膩。

只是被謝知謹碰一碰,江遙的每一個毛孔就都舒張開來,他覺得自己無可救藥。

謝知謹安撫性地拍了會,道,“早點睡覺,別想那麽多。”

江遙悶聲說好,咬了咬唇,“謝知謹.....”

謝知謹用眼神詢問他怎麽了。

江遙話到喉嚨口卻被怯意糊住,慢慢搖了搖腦袋。

他跟謝知謹不在一棟宿舍樓,一步三回頭才徹底消失在謝知謹幽深的視線裏。

開學的第一周,江遙都處於“兵荒馬亂”的狀態。

新的環境,新的同學,與從前截然不同的全新生活,每一件都讓他無力招架,但歸根結底造成江遙還沒有開始大學生活就這麽頹然的原因,是他親眼所見謝知謹跟人接吻。

他單槍匹馬地與復讀的痛苦與艱辛做鬥爭,如願以償夠到能和謝知謹繼續做朋友的門檻,卻被極其直白且殘忍的方式告知謝知謹的世界裏不缺一個他。

他是謝知謹的首選項,而不是必選項。

沒有他也會有別人,謝知謹的身邊從不缺朋友,他只是謝知謹多選項裏的其中之一,也許還是最末尾的那一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