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0章(第3/4頁)

“瀾言盡於此,還請長兄三思。”謝瀾把話帶到,再度長揖禮畢,轉身欲走。

謝征在身後緩聲道,“五弟是今年剛剛出仕吧。”

謝瀾微微一怔,停下腳步,轉身應道,“是。”

謝征又問,“愚兄沒有記錯的話,五弟今年二十二歲?”

謝瀾心裏疑慮更重,看向族兄的眼神裏多了警惕打量,還是那句簡單的,“是。”

“五弟初出仕途,胸中盡是家國抱負,如雛鳳展翅清鳴,眉宇間盡是風發意氣。”

謝征打量著眼前的俊美青年。

同為謝氏族人,眉眼五官總是有三五份相似的。謝征的視線,便透過面前這份相似的眉眼,似乎看到了當年月下的自己。

“十年前,愚兄二十一歲,肩頭擔著家族重任,拋卻年少私情,離別父母高堂,迎娶盧氏女,投身騰龍軍。愚兄當時也是五弟如今這樣。心懷家國,意氣風發,不惜四處勞苦奔波,只願鞠躬盡瘁,死而後已。”

他如此說著,眉宇間漸漸露出懷念而傷感的神色。

“十年之後,謝氏族裏又出了五弟這樣的俊彥。同樣地心懷家國,意氣風發,同樣不辭勞苦四處奔波,為家族前程效力。”

“但愚兄,人生過半,半生所求皆成空……已經倦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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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輪上弦月如鉤,在濃厚的雲層裏穿梭,於高空夜色裏發散著瑩瑩幽光。

這夜姜鸞又沒有睡好。

這天夜裏,她再次的夢回了前世。

只不過這次的時間更早些,她直接回到了前世那個極黑暗的深秋夜晚。

她是孤零零逃出來的。

那個尋常秋夜的黑暗的夜空,被燒紅的火焰映得通紅。

守衛宮禁的玄鐵騎,她平日裏刻意保持著距離,並不和他們多來往,連姓名都不知道幾個,但來來去去的面孔卻是認識的。

那個夜裏,亂軍直入內皇城,她親眼看到,有許多張看得眼熟的年輕面孔倒下了。箭傷,刀傷,各種各樣的死法。他們拼死擋在臨風殿門外,給殿裏的她們拖延了一時半刻的時機。

白露和她的身材最相像,穿上了公主服飾,端正坐在正殿明堂。

春蟄和夏至細細地發著抖,故作鎮定地站在白露身後。

自從晉王四月裏歿了,他唯一的遺腹子也沒保住,姜鸞在夜裏總是睡不著,身子便始終不怎麽好。

當時正好入了秋涼,她那幾天正病著,躺臥在後殿西盡頭的寢堂裏,恰好距離臨風殿宮門的距離最遠。

秋霜和奶嬤嬤把她從寢堂裏悄悄地扶出來,往後殿偏僻處躲避。

當時姜鸞身上只穿了件夾衣,一條料子單薄的織金石榴裙。

秋霜正在偏殿裏翻找宮女秋冬季節穿的厚夾襖,準備給姜鸞穿上,正殿方向忽然傳來一陣驚喜欲狂的高呼,

“抓到漢陽公主了!”

秋霜和苑嬤嬤齊齊地抖了一下。兩人同時敏銳地察覺到,沖進來的亂兵用的詞是:‘抓’。

衣服什麽的再也顧不上了,她們兩人左右攙扶著姜鸞,從偏僻的角門沖出去,一路往紫宸殿方向狂奔。

四處都是亂兵,服飾各不相同,壓根分不出哪方勢力,出身寒門的士卒被鮮血和金銀富貴刺激紅了眼,連將領的呵斥聲也充耳不聞,管你什麽貴重身份,為了一根金簪子,一只金鐲子,也能手起刀落砍下貴人的腦袋。

她們一路逃,一路把姜鸞身上佩戴的零零碎碎的珠玉配飾摘下往地上扔。

一隊不知歸屬哪邊兵馬的士卒舉著火把沖過來。

“你們幾個是哪個宮的?!”小頭目遠遠地大喝道,“停下來,報明身份!幫忙指認宮裏的貴人免死!”

秋霜含淚用力推了姜鸞一把,把她推到身後灌木叢林的陰影裏,漆黑的夜色藏住了姜鸞身上的石榴裙的金線亮色。她自己整理衣裙,擺出大宮女的身份,強自鎮定地過去交涉。

她的口才極好,指著另一個方向,滔滔不絕地說明皇城地形,重要宮室的所在。那一隊五六個人不知不覺都圍了過去聽她掰扯。

苑嬤嬤趁機扶起病得昏昏沉沉的姜鸞,深一腳淺一腳的往紫宸殿方向去。

紫宸殿是皇帝寢宮。

臨風殿畢竟隸屬後宮,不通政務。從苑嬤嬤以下,所有人都天真地認為,有天子親自坐鎮,北衙禁軍護衛,在這個皇宮陷入劇變的夜裏,如果說皇宮裏還剩最後一個安全的所在,那必然是天子寢宮。

她們奔到半路上,皇帝起居的寢宮紫宸殿方向,突然升騰起不祥的火光。

苑嬤嬤驚得跌坐在地上,又跌跌撞撞起身,扶著昏沉的姜鸞改往禦池方向奔逃。

環繞皇城的禦池是活水,連通著城外洛水。

宮門早被堵死,局勢混沌不明,連紫宸殿都出了事,留在皇城裏只能任人宰割。只有走水路,才有一線生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