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二章

燈火幽冷,寧倦獨自走在一條長廊上。

這是一條一眼望不到邊的長廊,但他心裏清楚,他要找的人,就在長廊盡頭的屋子中。

意識清晰地告訴他,這只是個夢。

重復了無數次的夢。

終於,在繞過一個回廊後,檐角的風鈴叮鈴鈴一陣輕響,遠處的房間映入眼簾。

屋裏亮著朦朧的燭光,溫暖的光線在窗紙上勾勒出一道清瘦的側影,僅是一道影子,也顯得清雋神秀,隱約可見的五官線條流暢如名家手筆。

寧倦的呼吸不由自主地變得發沉,盯著那道身影,站立了不知多久,才小心翼翼地走過去,害怕將那道影子驚走。

但如往常一般,他走了許久,也沒有靠近分毫,那個房間始終與他隔著一段距離,焦慮之下,腳步不由自主地越來越快,想要跑到那裏。

然而這起了反作用,他突然離那個房間越來越遠,影子也變得模糊起來。

旋即眼前霍然一亮。

獵獵的大火燒了起來,炙熱的風撲到臉上,他看到艷麗的火舌撲騰而出,將窗上的影子燎走吞噬,一切都在大火的燒灼之下,發出爆裂的噼啪聲。

他的心口顫抖著,亦如往常無數次的選擇,毫不猶豫地就想要沖進火場之中,卻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越推越遠,仿若墜落高空,熊熊的大火在視線裏成為一個小小的點。

大火中傳來飄遠模糊的聲音:“願陛下的江山海晏河清,四海升平。”

“果果,再見。”

寧倦從一堆衣物間睜開了眼。

他的呼吸還有些緊促,額上冷汗遍布,剛從夢裏驚醒,眼神卻很清明。

好半晌,他才在遊蕩在周遭的梅香安撫下,慢慢平復了呼吸。

即使知道是夢,那種深自靈魂的恐慌,也永遠不會消弭。

室內燃著幽幽的梅香,冷浸浸的氣息,不是寧倦所熟悉的那個,但卻是他能找到的最相近的。

外面的聲音還在響。

寧倦撐著額角坐起身,眼前猶似燃著熊熊烈焰,夢醒前熟悉的聲音似一把剪子,絞著他的心口,讓他的嗓音愈沉:“外面什麽聲音?”

陸府幾乎都成了第二個行宮了,長順也經常跟著過來守夜,聞聲趕緊應道:“回陛下,今兒是上元節,城裏在放煙花呢,吵著您了嗎?奴婢派人去叫停。”

上元節?

又到一年上元了嗎。

寧倦披上外袍,走下床推開門,淡淡道:“不必。”

他不喜歡熱鬧,但也沒興趣破壞別人的熱鬧。

擡頭望去,正看到絢爛煙花飛竄上空,“啪”地炸開,鋪滿了整個夜空。

寧倦倚在欄邊,腦中仍在回響著夢醒之前,縈繞在耳畔的那道熟悉的聲音。

陸清則從未進過他的夢。

或許如他所想,陸清則早已離開了此間,回去了他的家鄉。

寧倦閉了閉眼。

陸懷雪,你說的再見,是何時再見?

騙子。

上元當日,臨安府熱鬧非凡,火樹銀花,熙來攘往,笙歌鼎沸。

長街上吵吵嚷嚷的,擠滿了幽會的男男女女。

自三年前少帝拔除衛黨,徹底掌權親政後,原先半死不活的大齊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新的生機,在年輕的陛下手裏,又繁盛了起來。

今日燈會,湖邊掛著許多造型別致的燈籠,最先猜到主辦方出的十道燈謎,便能拿到今年燈會特制的琉璃燈。

那盞琉璃燈掛在屋檐上,流光溢彩,煞是晃眼,將周遭的花燈都比了下去。

花燈才掛出來不久,就吸引了許多往來行人,挨擠著過來猜燈謎,聚精會神地瞅著燈籠上寫的謎語,小聲商量謎底。

主辦的人出得格外難,還沒等他們想出來,主辦的人忽然踮著腳,將琉璃燈取了下來:“已經有人猜完了,還有其他的燈盞,大夥兒不妨再看看?”

誰啊,那麽快?

人群裏頓時一陣噓聲,隨著琉璃燈盞遞過的方向看去。

接過琉璃燈的,是雙修長瑩白、泛著玉石般冷白色澤的手,兩相輝映之下,竟不比那盞琉璃燈遜色。

方才只顧著埋頭看燈謎的眾人循著手望過去,這才發現,那是個戴著面具的青年。

上元節,街上許多人都戴著面具,並不稀奇,所以方才也沒人注意到他。

如今看來,才發現他氣質不俗,穿著身雪青色的袍子,身量修長清瘦,即使看不清面容,也覺得神清骨秀,有種如月清輝般的氣質,讓人覺得親近,又有種難以捉摸的遙遠。

倒是與這盞燈十分相配。

注意到眾人灼灼望來的視線,青年莞爾一笑:“抱歉了,諸位。”

聲音亦如他本人的氣質,清潤和緩,落入耳中極是舒服。

還有點小失落的眾人趕忙擺手:“不妨事不妨事,你先猜出來了,憑本事罷了。”

陸清則朝他們禮貌地一頷首,便提著歸屬自己的琉璃燈,走出了人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