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章

天氣一涼下來,陸清則生病就是家常便飯了,這場風寒來得氣勢洶洶,去得也很匆匆,半夜被喂下一碗藥後,隔天天才蒙蒙亮,陸清則便退了熱,從混亂混沌的夢境中驚醒。

眼皮還沒睜開,身體先感受到了些微不同。

他的腰上搭著只手。

陸清則身體底子不好,就算是三伏天,手腳溫度也是微微發涼的,天冷下來後,一覺睡醒時被窩裏都是泛著冷意的,手足冰涼,格外需要湯婆子。

而現在,在初秋微寒的清晨,灼熱的體溫透過薄薄的衣料,一點點滲透了過來。

被子裏暖和得有點異常。

陸清則慢慢撐開眼皮,看到張熟悉的面孔。

少年面容俊美,些微的晨光從窗外模糊地打進來,在他臉上形成一圈朦朧的白色光暈,眼睫安靜地低垂著,比平時看起來要更乖順。

因為特殊的身份,平時刻意壓著的幾分少年氣,在睡覺時沒什麽防備地展露了出來。

陸清則的意識還沒徹底蘇醒,怔怔地看著近在咫尺的少年,高熱之後的腦子像生了銹,清醒得比以往還要緩慢,以至於忘了第一時間推開握在自己腰上那只手。

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,身體不由得動了一下,寧倦的眼睫便顫了顫,下意識地收緊按在他腰上的力道,睜開眼來,漆黑的眼眸好似浸在寒泉中的黑曜石,即使剛從睡夢裏醒來,也沒有分毫困頓的睡意。

甚至還微微笑了一下,嗓音含著幾分剛醒來的啞意:“老師醒了,感覺怎麽樣?”

這一聲“老師”終於把陸清則遊離的意識拉了回來。

意識倏然歸位,陸清則毫無異色地往後退了退:“好許多了……先放開我。”

寧倦卻沒聽話地立刻放開,銳利的眸光緊鎖在他臉上,分毫不落地細掃過陸清則臉上、眼底任何一絲細微的神色變化。

落在臉上的目光炙亮,存在感極為強烈。

陸清則的神色自然地擡眸和他對視,沒有一點異常:“怎麽?”

寧倦頓了頓,松開了手,探了探陸清則的額溫,感覺比昨晚是要好了許多,才略松了口氣。

陸清則又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退:“昨晚半夜從宮裏跑出來的?”

寧倦低低地“嗯”了聲。

“入了秋小毛病不斷,不是早習慣了。”陸清則幾乎挪到床邊了才停下,掃了眼外邊的天色,皺眉,“快到上朝的時候了,怎麽還在這兒,還不趕緊回宮。”

開口就是趕人。

寧倦閉了閉眼,重新睜開,直勾勾地盯著陸清則:“老師昨晚病得厲害,陳小刀給你喂不進藥,我才過來的。”

陸清則板著臉:“喂不進灌總灌得進,下回不許這樣胡鬧了,快回去,趁現在還有時間,史大將軍才打算站在你這頭,別讓衛黨拿捏住小錯處,給你發散大。”

他的神色依舊很自然,聽到那番話也沒有變化。

昨晚陸清則燒得迷迷糊糊的,若是記不住,也很正常。

寧倦眸色暗沉,心裏又酸又苦,一時不知道該失落,還是該慶幸。

昨晚給陸清則喂完藥,他心裏既緊張惶然,又含著絲微渺的期待,設想著陸清則醒來後若是記得此事,會是什麽反應,他又該怎麽做,是繼續哄騙不認,還是幹脆和盤托出自己的心意。

但最後陸清則還是不記得。

小小的期待落空,有些不是滋味。

陸清則已經在推人了:“趕緊的,別墨跡。”

寧倦深吸了口氣,忍了忍,被陸清則趕得衣衫不整地下了床,稍微理了理衣物,陸清則已經輕巧地跳下床越開他,拉開屋門朝外喊:“尤五,立即備馬車,從後門把陛下送回宮。”

寧倦幽幽道:“我只能從後門走嗎?”

陸清則也不看他,隨手理了理衣領:“昨晚翻墻來,今早你還想從大門出去?跟個來偷……”

話說到一半,陸清則差點咬到自己舌頭,按了下額角:“總之,快回去,別叫人發現了。”

尤五去備馬車了,寧倦略洗了把臉,也不急了,眼裏含著笑意:“老師方才想說偷什麽?”

陸清則倚在門邊,眄他一眼:“跟個偷東西的賊似的。陛下,是你要我說出來的,可別怪罪。”

他的臉色還有些病態的蒼白,原本也該泛著白的唇瓣卻微微透著紅,像明月上落了一點霞色,長發淩亂地披散著,眉目絕倫,眼尾的一點淚痣,襯得瞥來的目光盈盈的,像在調笑,又像在勾魂。

明明嘴上說的是大不敬的話,卻讓人一點氣也提不起來。

寧倦的喉結滾了滾,心口發癢。

若不是中間還有著層窗戶紙,他簡直想像昨晚那樣,過去捏著陸清則的下頜,肆無忌憚地重重吻下去,堵住那張說話總是很散漫的嘴。

他的眸光不著痕跡地掃過陸清則的唇瓣,眯了眯眼,回味了一番昨晚嘗到的滋味,才一臉溫良地將陸清則往房間內拉了拉:“知道了,外面涼,老師回床上再睡會兒,今日便不必去吏部上值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