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五章

氣氛微妙了那麽幾瞬。

寧倦垂下眼角,他眼眸狹長鋒銳,眼眸深黑,望著人時,總有些沉淵般的冷意,極具攻擊性,但在陸清則面前,示弱示得十分熟門熟路:“昨晚臨時讓鄭垚去查的,看來他辦事不力,弄錯了時間,老師生氣了嗎?”

邊說邊低著腦袋,小心翼翼地拉了拉陸清則的袖子。

堂堂皇帝陛下,做足了低姿態。

臨時查的?

陸清則心想,以你的性格,剛得到錦衣衛的暗中支持,就查過好幾遍了吧。

他也不惱寧倦暗中查他,皇帝陛下沒這麽點心思反倒不正常,微笑著摸摸少年毛茸茸的腦袋:“有什麽好生氣的,你說得也對,難得回來一次,當然要去上炷香。”

寧倦朝著陸清則甜津津地笑起來:“嗯。”

只是個老鋪子罷了,老師多年未歸,記錯也沒什麽。

憑此就想揪出老師的小秘密,好像有點冒進了。

下次可得小心些。

師生倆相視一笑,心思各異。

外頭的侍衛充當著馬夫,知道裏面兩位都金貴得很,尤其是那位陸大人。

不求速度,只求穩當,馬車不緊不慢地穿過長街。

陸清則換了個放松的姿勢靠著,隨意道:“南北方的精怪故事好似不大一樣,京城流傳的故事皆是狐狸報恩,臨安這頭是白蛇定情。”

寧倦對鬼神精怪之說向來沒什麽興趣,托腮注視著陸清則眼角的淚痣,漫不經心道:“老師還信這些麽,什麽仙女、精怪的,不過是酸腐秀才白日做夢,癡心妄想罷了。”

陸清則道:“不可妄斷鬼神,小時候我還聽說附近有人借屍還魂呢。”

寧倦眉梢輕擡,只以為陸清則在同他隨意閑聊,輕描淡寫道:“裝神弄鬼罷了。”

陸清則笑了笑,也不再繼續說下去。

如他所想,寧倦是不相信這些東西的,萬一他當真察覺到自己的老師就是個借屍還魂的孤魂野鬼,也不知道會嚇成什麽樣,做出什麽事。

還是捂好的好。

馬車慢慢停在了一條頗為破敗的街巷前,侍衛回頭道:“陛下,到地方了,您和陸大人要下來走走嗎?”

寧倦伸手捂了捂陸清則的手,都入伏了,那雙手卻依舊冷冰冰的:“不必,繼續朝前。”

陸清則身體還沒好,他對此處的好奇,都是源於對陸清則的好奇,孰輕孰重,分得很輕。

陸清則無聲松了口氣。

和他想的一樣,寧倦會在意他的身體能不能承受。

雖然他也沒嬌弱到路都走不了,不過眼下還是別逞這個強的好。

這條街巷有些陳舊,附近有小河穿行而過,石橋青磚,垂柳扶風,顏色明凈,婉約秀致。

寧倦往外瞅著,頗有興致地左看右看,試圖追尋陸清則長大的痕跡:“老師從前來過此處嗎?”

陸清則心道我哪兒知道:“嗯。”

寧倦頓了頓,對情緒的捕捉十分敏銳:“老師好像不太開心?”

陸清則垂下眼睫,語氣平淡:“也沒什麽,只是想起了一些舊事。”

寧倦臉色一滯。

陸清則父母早亡,小時候想必吃了不少苦。

就連感情深厚的伯父,也在他進京趕考時亡逝。

皇家親緣淺薄,他涼薄得很,從未仔細考慮過這些。

雖說於他而言,陸清則沒有太多親友算一件好事,那樣老師就只能依靠他了。

但故地於陸清則而言,應當也算是傷心之處。

寧倦抿了抿嘴,像只被做錯事的小狗,耳朵一下耷拉下去:“老師,對不起。”

陸清則就是想避免談及舊事,看寧倦這副模樣,小小地愧疚了三秒,溫和地摸摸他的腦袋:“沒事,去陸家祖宅看看吧。”

從前原身就是與伯父一同住在祖宅裏,原身父母和大伯的牌位應當都供在裏頭。

他既然占了人家的殼子,代他繼續存活世間,也該去上炷香。

寧倦仔細看了看陸清則的臉色,見他的確沒有特別不悅的樣子,才稍微放下心。

馬車很快到了陸家的祖宅,說是祖宅,但確實不怎麽大,甚至有些破敗。

但從門前掛著的略微褪色的燈籠看得出,裏頭有人住著。

陸清則透過簾子看了眼,蹙了蹙眉。

陸家祖宅的地契在他手上,就壓在京城的府裏,雖說他不在這兒住著,但歸屬權也是他的,怎麽還有人住在裏頭?

寧倦也看出不妥,擡指敲了下車壁:“去打聽一下。”

侍衛得了令,跳下馬車,去找附近的行人小販打聽。

不一會兒便回來了。

“稟陛下,周圍的鄉親說,這宅子是陸家的,眼下被陸大人的二伯陸福明占著。”

陸清則眉梢微揚:“他又沒有地契,占著我的宅子,官府也不管?”

侍衛都打聽到了:“大人當年高中狀元,消息傳回臨安府,陸福明便以狀元郎二伯的身份自居,言都是一家人,他還是長輩,占了這宅子,也沒人敢說什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