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一章

沒等太久,下頭的人魚貫而入,搬進浴桶,又送上熱水、毛巾胰子和幹凈衣物等。

熱水一進來,屋裏登時水霧彌漫,本就是三伏天,現在更加悶熱不已。

陸清則攢了會兒精神,感覺又恢復了幾絲力氣,迫不及待地想要洗一洗,等人都退出去了,手搭在衣襟上,忍不住睇了眼某位沒眼色的:“我要沐浴了。”

寧倦坐在原處,一動不動:“嗯,我知道。”

陸清則好脾氣地指了指門外:“聽長順說,你也許久沒休息好了,趁現在去補會兒覺吧。”

寧倦依舊八風不動,穩如泰山地坐著,擡眸注視著他:“我擔心老師。”

寧倦眼睛狹長,因為身居高位,看人時總有三分漫不經心的淩厲,現在卻是從下往上,仰視著陸清則,眼眸看起來便有種小狗般的誠摯灼熱,仿佛是真的很憂心陸清則一個人洗澡,怕他會力竭昏倒。

陸清則著實愣了三秒,他很得小動物喜歡,自然也很喜歡小動物,尤其喜歡狗狗。

那麽赤誠熱烈又無辜的小狗。

陸清則簡直沒能承受這樣的眼神,理智搖搖欲墜了三秒,才守住底線,肅容再次趕人:“我一個人可以,不必憂心。”

在寧倦面前換換衣服無所謂,但脫光他就不太能接受了。

尤其他現在感覺自己又臟又臭。

小崽子在他面前向來嘴甜,香什麽香的……真是皮癢了,敢對老師這麽說話。

寧倦並不回應陸清則的話,自然而然道:“我給老師洗頭發吧。”

陸清則看他油鹽不進的樣子,琢磨了下。

這孩子,是不是又受刺激了?

剛認識那會兒,他替寧倦擋了刺客一劍,失血昏迷了幾日,小皇帝整日擔心他會半夜突然沒了,每天晚上都要來試探一下他的呼吸,才能安心睡著。

這次他病得頗重,昏睡了好幾日,寧倦不眠不休地守著他,憂心比從前更甚。

這孩子有些左性,偏執起來誰也拉不回。

算了,反正都是男人,還怕看麽?

陸清則稍一想想寧倦這幾日衣不解帶地照顧自己,心就止不住發軟,妥協道:“好吧,那你轉過頭去。”

寧倦坐在桌旁,手掌托腮,含笑眨了下眼,聽話地別開了頭。

誠然他心裏是藏著些肮臟齷齪、不可告人的心思。

但陸清則大病初愈,他若是有什麽旖旎心思,想要占便宜,豈不是與禽獸無異?

他是真的擔心陸清則的身體,擔心他會在沐浴時出什麽事。

……雖然肖想自己的老師,似乎本來就禽獸不如。

陸清則若是知曉,會怎麽看他?

會像當年被寧琮騷擾時那樣,感到惡心反胃嗎?

寧倦垂下眼睫,漆黑的眼底晦暗不明,夜霧般朦朦朧朧。

陸清則全然沒注意寧倦在想些什麽,放心地低頭解開衣襟。

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聲好似近在咫尺,寧倦陡然回神,撐著額頭,驀地生出了幾分後悔的感覺。

是不是不該留下的?

每一絲聲音都像在勾著他轉頭去看。

他難耐地閉上眼,耳根深深發著紅,輕輕呼了口氣。

屋內盈滿了熱騰騰的水汽,深呼吸並不能暫緩胸口的熱意。

腦中反而浮現出身後的場景——柔軟的衣衫委地,露出雪白的肌膚,烏黑的長發之下,精巧的蝴蝶骨若隱若現……

旋即嘩啦一陣水聲。

寧倦和陸清則陡然同時松了口氣。

陸清則沉入溫熱的水中,舒適地眯了眯眼。

縈繞在身周的淡淡不安感也消失了。

屋裏明明只有他和寧倦,方才他卻有種仿佛被什麽人緊盯著的感覺。

真是奇怪。

外邊重重錦衣衛和禁軍看守,還有暗衛盯梢,誰能越過他們,窺視他和寧倦?

不過比他五感敏銳的寧倦都沒發覺,看來只是錯覺。

陸清則認真思索著,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。

隨即就感覺自己的頭發被捧了起來。

陸清則偏過頭,微微笑了笑:“陛下,你還真要給我洗頭發啊?”

“嗯。”寧倦生怕被看出什麽,捧起他的頭發,不敢多看,語氣嚴肅,“別怕,我會好好洗的。”

陸清則:“……”

本來不怕的,你這麽一說就怕了。

他家這位小陛下比較獨立,平時的衣食起居並不很依賴外人。

但到底是皇帝陛下,身邊伺候的人也不是吃幹飯的。

要寧倦伺候人,其實還是有點為難了。

好在小皇帝的手法雖說沒有多周到細致,卻很小心翼翼,活像在對待什麽易碎物品,生怕不小心扯疼了陸清則。

陸清則沒那些被伺候的臭毛病,只要不是病到動不了手指,都是自己收拾自己的,糾結了會兒,從一開始的別扭到坦然,慢慢地生出股由衷的欣慰來,越琢磨越美滋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