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八章

廚房煎好的藥送來時,長順有點犯難。

這藥怎麽送進屋?

長順抻著脖子,小心翼翼地從窗欞破開的地方往裏張望了一下,正準備大著膽子,再喚一下寧倦,門口就傳來嘎吱一聲。

被閂上的門開了。

再次出現在眾人面前的寧倦臉上蒙著布巾,看上去已經平靜下來,望了眼長順的方向,伸出手,示意他把藥拿來。

長順連忙小碎步上前,雙手把藥奉上。

寧倦接過藥碗,瞥了眼匆匆趕來的錦衣衛小靳。

小靳趕緊報告:“稟報陛下,鄭指揮使已經派人出發尋人了,三日之內定會帶回您說的人!”

陳小刀一陣迷茫。

找人?

找什麽人?

陛下之前急得理智全無的樣子,還有心思讓人去找人?

小靳繼續道:“按陛下的命令,所有接觸過林公子與於姑娘的人,皆已排查清楚,包括鄭指揮使在內,都前往了安置所進行隔離處置,三日後沒有風寒症狀才能離開,至於林公子和於姑娘,現在還在官署裏……陛下,是否要將他們送去城外的病患所?”

本來按規矩,是應該直接送過去的,但因為陸清則的事,負責此事的上上下下都犯了難。

陛下有多看重陸清則,是有目共睹的。

所以……陛下會如何處置疑似傳染了陸清則疫病的人?

眾人顧慮於此,也就暫時沒動於流玥和林溪,等著寧倦發話。

寧倦垂下長睫,默然片刻,才開了口:“留在官署裏,每日送藥,隨時看著。”

這話一出,連陳小刀和長順都愣了一下。

這……應該是陸大人的意思吧?

寧倦摩挲著碗沿,掃了眼陳小刀,語氣不鹹不淡的:“陳小刀也送去安置所隔離。”

鄭垚和林溪比武時,陳小刀也在場。

陳小刀沒想到自己忽然被點名,傻了一下,踮腳擔憂地看了眼屋裏的方向,鼓起勇氣道:“陛下,既然我也接觸過小林公子,不如我留下來照顧公子吧……”

寧倦冷冷望了他一眼,漆黑的眼眸冰湖般:“朕不是在和你打商量。”

陳小刀總覺得陛下活像想擰斷他的脖子,默默縮了縮腦袋。

小靳咽了咽唾沫,雖然知道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,還是硬著頭皮請示道:“那陛下,今晚抓來的那些山賊該如何處置?”

“除在籍良民外,”寧倦沒有表情,“全部拖到潘敬民與賊首面前,挨個處置。”

挨個處置的意思是……

小靳眼皮一跳,無聲垂下頭:“是!”

將應了陸清則的話兌現了,寧倦不再多言,沒什麽表情,砰地關上門。

意思很明顯:別進來礙眼。

長順扒著柱子撓,欲哭無淚:“我的爺喲……”

寧倦把外頭的人全拋到了腦後,端著藥碗,徑直回到床邊。

陸清則已經徹底陷入了昏睡,幾乎沒有聲息一般,靜靜地躺在床上。

他不敢幫陸清則換衣服,生怕陸清則會著涼,只將他的頭發解散了,好讓他舒服一點。

烏黑的長發披散開來,襯得那張臉愈發蒼白,因顴骨散著不正常的紅,眼角的淚痣點映其間,被揉碎的花汁染了般的稠艷,散發著一股病態又脆弱的美。

寧倦不敢多看,這樣盛極的模樣,總叫人心驚,擔心下一瞬就會折了。

沒有發病之前,太醫也不能確定陸清則是染疫還是尋常風寒,保險起見,開的是預防的藥。

寧倦解開布巾,先抿了口碗裏黑乎乎的濃藥。

其苦無比的藥味兒在口腔裏蔓延開,溫度正好。

他面不改色地咽下去,把藥碗擱在邊上,用瓷勺舀了勺藥,單手捏著陸清則的下巴,迫使他微微張開嘴,正想喂藥時,忽然想起,陸清則其實很不喜歡喝藥。

派去陸府的人,會定期向他匯報府上的情況,很多都是瑣碎的事。

有段時間,陸清則常常睡不著,半夜時常冒著虛汗驚醒,他便令太醫院的人調制了新藥送去陸府。

不久在陸府當差的暗衛就上報,言陸大人喝藥經常拖拖拉拉的,有時候還會趁人不注意,偷偷把藥倒進花盆裏,留個空碗擱著,假裝自己喝了。

暗衛就算發現了也不好說什麽,陳小刀拿陸清則也沒轍。

寧倦又氣又好笑,特地抽閑去陸府住了兩晚。

當著他的面,陸清則反而又很老實了,甚至還很風輕雲淡,一口氣就把藥喝光了,讓寧倦想教訓都沒處教訓去。

他其實不喜歡這樣。

不喜歡陸清則在他面前隱瞞自己真實的情緒。

“老師,這藥不苦的。”雖然知道陸清則聽不見,寧倦還是低低地開口哄騙,“我也會陪你喝,等你醒了,就讓廚房做你愛吃的糖蒸酥酪。”

藥喂到陸清則嘴邊,沒什麽阻礙就喂了進去——這都是陸清則的身體慣性了,才剛醒來的那兩年,他偶爾發個嚴重點的風寒,指不定就要暈幾天,期間的藥都是這麽喂下去的,相當令人省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