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六章

大概是被嚇得狠了,寧倦的暈船症狀居然很快就好了,沒再出現劇烈反應。

那一晚寧倦在大起大落之下展露的脆弱,陸清則也沒再提。

小孔雀平時就那麽要面子,在他面前哭了一次,等回過神來,心裏大概又要不自在了。

寧倦這些年極為黏他,大抵是因為他是在他最仿徨無助時,第一個無條件對他好的人。

但他也沒想到,寧倦竟然會為他哭。

帝王真情實意的淚水,最是難得。

樓船上資源充備,一路都未靠岸,日夜兼程順水而下,小半月後,兩岸的景色從平野變成蔥蘢的遠黛,竹深樹密,綠槐高柳,一幅江南夏景逐漸鋪開在眼底。

樓船靠岸拋錨,附近早就清了場,江浙總兵、巡撫、布政使和知府一眾全等在渡口,人還沒下來,部分官員就忍不住互相交流了下視線。

皇帝陛下年輕根淺,尚未掌權,朝中事務,還是由那位衛首輔掌握著,居然還敢離京……

聽說那位先帝親封的年輕帝師也來了,而且就出身臨安府。

他們是要去交個好呢,還是就那麽放著?

放著吧,有點可惜,交好呢,又怕得罪衛首輔,那可是掌握著吏部話語權的人,升遷調任都得看他臉色……

眾人正內心糾結著,艞板緩緩放下來,數十個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在先開路,腰環佩刀,整肅凜冽,片刻之後,陛下才出現在眼前。

和想象中活在權臣的陰影之下、唯唯諾諾的樣子不太一樣,那是個高挑修長的少年,俊美矜貴,著窄袖四團龍常服,玉帶皂靴,腰板筆挺,步態從容,行走間恍若有風,臉色淡淡的,看不出情緒與深淺。

江浙巡撫心裏暗暗一驚,下意識地上前一步,想要迎接陛下,豈料少年皇帝看也沒看岸邊的一群人一眼,側過身,扶著身後的人走上艞板,目光全落在對方身上,沒什麽表情的臉上也露出了點笑意:“風大,老師小心點。”

那就是陸太傅?

所有人都忍不住偷偷打量過去。

淡青常服裹著青年單薄清瘦的身形,只能從袖間與脖頸間露出的病態蒼白膚色,看出的確與傳聞裏一樣身體欠佳,倒是銀色面具下露出的唇線優美,下頜雪白精致,一看就知道五官輪廓甚佳。

可惜毀了容,現在是個看一眼都要做噩夢的醜八怪。

眾人心裏唏噓,一時也忘了,剛才還在糾結到底要不要與陸清則示個好。

見倆人下來了,頓時嘩啦跪了片人,先後報出了自己的身份姓名,又齊呼萬歲。

寧倦垂下眼皮,掃了眼這群心思各異的地方官,嗯了聲:“起來吧。”

江浙巡撫李洵最先上前一步,露出熱切的笑容:“臣等與百姓翹首以盼,終於將陛下盼來了,臣鬥膽,在西湖邊的荷風樓中為陛下設了洗塵宴……”

話還沒說完,寧倦不鹹不淡道:“朕先回行宮休息片刻,洗塵宴晚上再說罷。”

李洵連忙應是。

渡口風大,陸清則不慎吃了口風,偏頭輕咳了聲,含笑沖李洵稍一點頭:“舟車勞頓,陛下也累了,多謝諸位一番心意,晚上必來與各位盡歡。”

他嗓音清潤,如淌過石頭的潺潺清泉,在燥熱的晌午落入耳中,舒適得很,有種令人心靜的力量,這群在烈日下等了許久、卻還不被賞面子的官員心口的幾分怨氣便散了,紛紛拱手稱是。

再看看陸清則,只覺得這位帝師風姿如月,雖然醜了點,但氣質逸群,還是可以嘗試結交下的。

渡口邊備好了馬車,鄭垚先上去檢查了一番,才躬身請寧倦和陸清則上了馬車,親自策馬,禁軍與錦衣衛將馬車護得嚴嚴實實的,浩浩蕩蕩一群人朝著臨安府城內而去。

馬車內微微晃著,陸清則喝了口茶潤潤喉,望向寧倦:“都安排妥當了嗎?”

寧倦笑著點頭:“就等著晚上了。”

崇安帝在臨安府修的行宮也不算大,但甚是華麗,與紫禁城的方正巍峨、大氣磅礴不一樣,走的是精致婉約的江南園林風。

陸清則走進去時,心裏一時感慨,上輩子想進這種地方,可是得排隊買票過安檢的……

行宮內外巡守嚴密,除了錦衣衛與禁軍,江浙總兵也調來人,在行宮外日夜看守,唯恐小皇帝在他們的地盤上出了事。

日頭落下去,天色漸暗,添了幾分涼意。

寧倦換了身衣裳,和陸清則坐著車駕,在鄭垚與長順的陪同下,降臨了西湖畔的荷風樓。

赴洗塵宴的官員有十幾個,多半帶上了家眷,心照不宣地將家裏適齡的女兒帶了出來,一眼看去,十數個少女姹紫嫣紅,都精心妝扮過。

隨著寧倦踏進來,一群人嘩嘩跪下的瞬間,幾個姑娘們偷偷擡眼,瞧著遠道而來的皇帝陛下,發現寧倦比自己設想的還要英俊後,微紅了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