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五章

“集安府一帶洪水決堤,沿途淹沒數個村莊,溺死者眾,浮屍千裏。”

頭一句話出來,就讓陸清則和寧倦一同變了臉色。

如戶部尚書所言,南方年年水患,求朝廷撥款支援,不斷興修水利,加固河堤,百萬兩真金白銀砸下去,不至於砸出這麽個豆腐渣工程。

這還未到雨季呢。

恐怕這真金白銀都砸進了某些人的荷包,而不是河道。

寧倦的臉色看不出喜怒,指尖輕點桌面:“繼續。”

探子的頭埋得更低:“南方日漸炎熱,屬下往回趕時,正巧發了疫病,江右巡撫潘敬民下令,將大半江右封鎖包圍了起來,屬下廢了些功夫才得以出入。”

崇安帝在位時不理朝政的後果顯露出來了——地方官員陽奉陰違,壓根不把新帝看在眼裏,為了政績和官途,肆意瞞報災情。

恐怕即使有來自江右的折子,也被攔在了衛鶴榮手上。

寧倦砰地摔了面前的茶杯:“好大的膽子!”

即使是像陸清則這樣鮮少有情緒波動的人,胸腔也燎起了火,深吸了口氣:“如今集安府的情況如何?”

“回大人,重兵把守,常人不得隨意進出,持有通行令者才能出入,通行令還需加蓋巡撫印。”

在那群當官的眼裏,這大概只是場尋常事,反正受難的是百姓,於他們來說不痛不癢。

既然報上朝廷會給自己惹麻煩,那不如瞞報——畢竟他們的官帽,比區區一群草頭百姓的生死重要。

他們粉飾太平歌舞升平,大股災民們卻流離失所,惶惶不可終日,在絕望中病死餓死。

陸清則看了眼面如寒霜的寧倦,沖地上的探子點了點頭:“辛苦了,先下去歇息吧。”

探子不敢動,聽寧倦冷然重復了聲“下去”,才俯身行了一禮,默默退下了。

南書房內一時陷入沉默。

陸清則給寧倦倒了杯菊花茶,推到他手邊,順便也給自己倒了一杯:“衛鶴榮和潘敬民是什麽關系?”

寧倦松開了攥得死緊、青筋畢露的拳頭,一口氣將茶灌下去,臉色平靜下來:“潘敬民中進士那年,衛鶴榮協同禮部主持會試,是那一屆的主考官之一。”

四舍五入,潘敬民算是衛鶴榮的學生。

寧倦從小過目不忘,陸清則倒是不奇怪他把這種關系都記住了。

那日在文淵閣裏,衛鶴榮的態度也很好解釋了,他在維護潘敬民。

但顯然不會是因為師生情,只可能是衛鶴榮與潘敬民存在利益關系。

江右自古繁盛,以潘敬民的作態,在當地必然富得流油。

衛鶴榮既然插了手,應當也是不想朝廷派人過去,免得發現什麽——畢竟隨著小皇帝年長,維護正統帝派的人也在增加,即使不是皇帝一派,也還有不少人想把衛鶴榮掰倒。

陸清則摩挲著茶盞邊沿,緩緩思索著:“但如果我是衛鶴榮,比起擔心朝廷派去賑災的人查出什麽,將災情正常上報,派自己的人去光明正大地賑災處理,當做尋常事了了,不是更好?”

畢竟南方幾乎年年水患,躲躲掩掩的,反而更容易被察覺有異不是嗎。

寧倦擰著眉尖,薄唇微動:“此事應當是潘敬民擅做主張。”

衛鶴榮心裏大概也有不滿,但失了先機,又有掣肘,也只能幫忙掩蓋。

那這個時候,倘若衛鶴榮察覺他們派人下江右查探,要著人下江南賑災探查,會有什麽反應?

——他要麽先下手為強,把潘敬民解決了,要麽派人提前去將線索抹幹凈。

這可是個攻擊衛鶴榮的好機會,以上無論哪個結果,都不是他們想看到的,所以他們只能暫時裝作不知情。

除此之外,要想查清楚潘敬民與衛鶴榮之間的勾結,還需要有一個信得過、有能力的人負責賑災,暗中調查。

這幾年倆人籠絡了一些可用之臣,但陸清則在腦中篩了一遍,一時竟然沒有特別能行的——多半是年紀過大的文臣,派去出個遠差,能不能順利抵達都是個問題。

遑論江右恐怕上下勾結一通,沆瀣一氣,這任務並不只是賑災,派任何官員去都十分兇險。

吏部由衛鶴榮把控著,春闈選上來的,要麽選擇投入衛黨,要麽被安排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上任,可用的新鮮血液也不少。

思來想去,竟然想不出合適的人選。

陸清則揉揉額角,感到了一絲頭疼,正凝眉思索著原著裏能用的人,額上忽然微微一涼。

寧倦無聲無息地竄到他身後,伸手輕輕替他揉著穴道,力度不大不小,恰到好處,熟練得讓陸清則有種他專門練過的錯覺。

少年的聲音很平靜:“有一個人適合。”

陸清則的頭疼緩解了點,輕蹙的眉尖也放松了些,擡擡眼:“誰?”

寧倦薄唇啟合,吐出一個字:“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