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七章

寧倦一出現,長順就很有眼力見地閉了嘴,領著其余宮人自動散開。

當年刺殺一事後,乾清宮的宮人便又被換了一波,都是鄭垚精挑細選的,伺候這麽多年了,也知道小陛下不喜歡被人圍著,尤其是與陸太傅在一起時。

方才一路走來,各宮殿的端午氛圍都頗濃,掛滿了菖蒲艾蒿,石榴花紅艷,梔子花香濃,滿宮紅火。

倒是乾清宮,布置得反而沒那麽熱鬧。

陸清則和寧倦步入暖閣,打量著和以往區別不大的宮室:“果果,特地叫我來過端午,怎麽連點氛圍也沒有?”

“都是形式罷了。”寧倦一揚下頜,頗有些不屑的樣子。

他小時候在冷宮遭人欺辱,母妃去後,連吃口飯都成問題,宮裏過節,再熱鬧也與他無關,所以對這些節日的觀感很淡漠。

就算是現在,於他來說,端午唯一的意義,也只是能把陸清則請進宮來,多陪他幾日。

四下也無人了,陸清則摘下面具,似笑非笑乜了眼寧倦,慢條斯理從袖中掏出一條五色繩,兩指拎著晃了晃:“原來陛下不喜歡?不早說,白害我昨日跟小刀學著編了半天。”

寧倦:“……”

寧倦:“!!!”

小皇帝的臉色頓時變得十分精彩,直勾勾地盯著那條五色繩,漆黑的眼底寫滿了渴望和欣喜,抿抿唇,聲音弱下來:“老師……”

陸清則佯作不懂:“看來陛下確實不想要,等會兒送給長順吧,也不能真白費工夫了。”

長順是想死嗎!

寧倦臉色瞬間緊繃,想搶過來,又不敢伸手,眉峰緊蹙著,活像只焦躁不安的小狗,瞅著氣勢駭人,最後也只是可憐巴巴地汪嗚一聲,帶了幾分央求:“我、我想要的,老師。”

陸清則眉梢一揚:“想要什麽?”

“……想要老師親手編的五色繩。”

臉好疼,這就是老師說的打臉嗎。

但是能拿到的話,臉疼一點又怎麽了。

陸清則眼底帶著笑,指節輕輕叩了叩炕桌:“陛下,你是大齊的君主,想要什麽,就自己拿,天下都是你的,不必求與旁人。”

可別真把一代暴君養成了撒嬌小狗,回頭就得被人牽去宰了分食。

寧倦怔了怔,在心裏反復咀嚼了一番這句話。

想要什麽,就自己拿嗎?

陸清則看小皇帝若有所思的模樣,示意他坐下來,拉過他的手,將這條五色繩系在他手上,嘴上叮囑:“端午後第一場雨時要剪下來丟掉。”

寧倦輕輕摸了摸陸清則親手給他系上的繩結,擡眼一笑,眼眸晶晶亮的,映著滿室生輝:“對了,老師怎麽忽然問起了武國公的事?”

“唔,聽長順說,武國公今年也不回京,”陸清則想起這茬,“好像從未在京城見過史大將軍,也甚少聽人議論?”

這借口多少有點蹩腳,陸清則不是好奇心特別旺盛的人。

寧倦卻只是點了下頭,陸清則說了他便信了。

“武國公三代鎮守漠北,滿門忠烈,父兄戰死沙場後,如今的武國公史容風少年襲爵領兵,獨守漠北幾十年,確實很少回京。”

略一沉吟後,他繼續道:“約摸在十二三年前,武國公就不再回京,只派副將進京述職。”

這回是真好奇了,陸清則不由自主地往寧倦那邊靠了靠,認真聽著:“為何?”

淡淡的梅香撲近,稍微濃郁了點,寧倦滿意地半眯起眼:“此事還得從一樁舊事說起,二十年前,武國公曾與一漠北女子成親,史夫人生產時血崩離世,留下一子,武國公與夫人感情深篤,將兒子留在身邊教養,沒有送回京城,只請封了世子。”

“小世子長到五歲時,韃靼與瓦剌聯手偷襲進犯,二十萬大軍兵臨城下,漠北戰亂,彼時龍椅上那位忙著修仙,閹黨勢大,武國公又得罪過閹黨,整整一月,糧草竟都未調齊,漠北的士兵只能用死馬肉並著深埋地底的草根果腹,”寧倦嘴角勾出絲涼薄嘲諷的弧度,“……最後還是衛鶴榮聯合兵部與戶部尚書,強行調了糧草送去。”

陸清則不免愣了一下。

情理之中,意料之外。

衛鶴榮是聰明人,知道覆巢之下無完卵,不過他會直接出面強行調軍糧,倒有點出乎意料。

畢竟那時候的衛鶴榮還不是權勢滔天的衛首輔,得罪了閹黨,八成也得遭罪。

“沒有糧草補給,漠北幾乎陷入死局,武國公秘密派精銳親兵,護送小世子回京,沒想到消息走漏,半道被人偷襲,彼時戰局膠著,武國公得知消息,卻不能親自去救,人手更是調無可調,等有了喘息之機,再帶人去找,也已經晚了。”

陸清則深蹙著眉,心裏堵得慌:“那孩子死了?”

寧倦見不得他皺眉,伸手輕輕撫平他的眉頭,指尖下落時,在他眼尾的淚痣上略微一頓:“那隊護送小世子回京的親衛悉數戰死,唯獨不見小世子的屍首,除了武國公,所有人都覺得小世子已經死了,畢竟只是個五歲的孩子,在那種戰亂中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