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章

陸清則按得很仔細。

那雙玉琢般的細白手指看上去孱弱,落下來的力道卻不輕,不疾不徐的,從小腿到膝蓋,手法嫻熟。

寧倦又舒服,又折磨,又心慌,簡直如坐針氈。

陸清則小時候跟在爺爺身邊,老人家經常腰酸腿痛,他就學著按,練出來的手法,仰起頭問:“舒服點了嗎?”

這個角度往上看屬實有點危險,寧倦窘迫地往榻上縮了縮,默默點點頭。

見原著裏打得主角亂竄、殺人不眨眼的未來暴君可憐兮兮的,跟個小媳婦似的,陸清則忍不住壞心眼地逗他:“躲什麽,給我看到,我還能笑你不成。”

什麽笑不笑的?

寧倦耳根發燙,羞惱了:“老師!”

陸清則從容起身,將送到屏風外的幹凈衣裳拿過來,遞給寧倦:“自個兒穿好。”

說完,悠悠散散地離開了。

寧倦坐在原地,深深地吸了口氣。

直到腳步聲徹底消失,他渾身緊繃的肌肉慢慢放松下來,臉色的羞窘趨於平淡,所有的情緒在陸清則離開之後,好像就找不到可以存在的理由了。

寧倦自己換好衣裳,步出廂房。

守在外面的侍衛低下頭:“陛下,陸大人在書房等著您。”

寧倦淡淡嗯了聲,快步朝著書房行去。

等著寧倦的時候,陸清則沏了壺茶。

是今年上貢的明前茶,顏色翠綠,幽香而味醇,寧倦三五不時地差人送東西來,去歲的都沒喝完。

沒等多久,寧倦就來了,他擡頭笑著看過去,話到嘴邊,卻微微頓了一下。

跨入屋內的少年身姿筆挺,換了身亮眼的寶藍色圓領袍,襯得眉目清俊,貴氣逼人,掩去幾分尚存的青澀,可以一窺日後風姿。

上一秒臉上還是生人勿近的冷淡,下一秒又帶了笑,黏糊糊地湊過來:“老師是要考察我的功課嗎?”

陸清則回過神,頷首:“坐。”

寧倦就乖乖坐了下來。

功課考察時,寧倦一如既往地對答如流,見陸清則露出笑意,趁機說出此行的真正目的:“老師,過兩日端午,你留在宮裏多陪我幾日好不好?”

前幾年端午,陸清則要麽舊病復發,要麽風寒抱恙,不幸缺席,也沒能進宮陪陪寧倦。

小皇帝一個人在宮裏過這樣熱鬧的節日,心裏該是很寂寞的吧。

陸清則略一思索,便點頭應了。

寧倦望著他眼角的淚痣,忽然就無比期待起今歲的端午。

端午當日,一大清早,陸清則艱難地從床上拔起來,換上了沒穿過幾次的朝服。

不把這身衣服拿出來,他都快忘記自己多少也算個一品大員了。

雖然是個虛銜。

朝服穿起來麻煩,還得陳小刀幫忙捯飭。

穿好了,陳小刀退後兩步,上下一打量,誇道:“公子,這身衣服很襯您啊!您穿紅色真好看,回頭讓裁縫多裁幾身紅的唄?”

“別!”陸清則非常拒絕,“紮眼。”

陳小刀嘿嘿一樂,沒再說。

反正陛下見到了,肯定也覺得公子穿紅色好看,會讓人送來。

紫禁城內早早就布置起來了,各宮門外擺滿了菖蒲和艾蒿,宮城外停滿了馬車,官員相互攀談著,鬧哄哄一片。

到了地方,陳小刀正左看右看找停車位,就聽輕輕一聲咳,跟他嘮熟了的那位禁軍統領今天當值,目不斜視地指了個空位。

陳小刀喜滋滋的:“多謝多謝,回頭一塊兒喝酒去。”

十足的交際花。

陸清則坐在馬車內,把玩著面具,笑了笑,將面具戴上。

陸清則在朝中的地位有點特別——要說實權,目前沒有,但要說名聲,卻大得很。

無論是當初登科,還是在眾人緘默之時上諫閹黨,抑或堅持為幼帝講學,暗裏推動陛下上朝,都令許多官員欽佩。

雖然更多人覺得他是腦子缺根筋,讀書讀傻了,居然敢挑釁衛鶴榮。

但無論景仰還是嘲諷,的確無人不知這位將幼帝拉扯大的帝師,聽說少帝對他亦是十分敬重信任,師生關系極好,也是一段佳話。

只是陸清則身體不好,很少見他出沒。

陸府的馬車一到,眾人便紛紛看過來,緊盯著馬車,想要見一見這位頗具傳奇色彩的帝師。

掀開簾子的那只手很白,是有些病態的、接近透明的蒼白。

果然身體不好。

這是眾人的第一個念頭。

旋即陳小刀扶著車中的青年走了出來,緋色朝服上繡仙鶴,腰佩玉帶,身子雖單薄,步態卻極穩,站直了,當真如補子上的仙鶴般,靜立如鶴,風姿如月,僅是個側影,也看得出神清骨秀,令人不由期待起來。

然而轉過面來,那張臉上卻戴著一張冰冷的銀面具。

聽說是為了保護陛下,不慎毀了容,面貌猙獰醜陋,所以陛下特許他禦前戴面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