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

丟簪子一事過後,陸清則明顯察覺到小皇帝對他的態度好了許多,比如他隔天再進皇城時,禦輦就先候著了。

長順特地出來接的,笑眯眯地道:“陛下體恤陸大人體弱,特允陸大人在宮內乘輦。”

小王八蛋居然學會做人了,陸清則從容地由著長順扶著自己上了禦輦,眯著眼總結了一下薪資待遇。

上下班專車接送,皇家分配西城區三進四合院,就是工資有點低,還是基本全年無休的,好在獎金發得多。

如果學生不是個潛在暴君,朝中也沒有個權勢滔天虎視眈眈的衛首輔,那就更好了。

一對一點對點輔導正式進入正軌,幾天之內,寧倦的學習能力不斷刷新陸清則的認知,《帝鑒圖說》沒多久便講完了,必修二必修三也應運而生。

不管什麽書,寧倦幾乎看一遍就能背下,譬如六經四史,陸清則還沒講到,他就已經先看了,等陸清則來了,就提出不解的地方,一點就通,還能舉一反三。

相比學習的進度,寧倦的字的進度反而比較慢了……緩慢地從原始爬行狀態,磕磕絆絆地進入手腳並用狀態。

這些進度也只有倆人知曉。

對外,長順負責跟其他宮人閑聊散播謠言,說陛下還在學論語,又把陸太傅氣吐血啦。

下午的課提前講完,陸清則口幹舌燥,捧起茶杯抿了兩口,幹啞的喉嚨方才舒適了點,再看看寧倦桌案上翻了小半的《通鑒》,有些好笑。

起初他還懷疑這小鬼頭真看得懂嗎,現在已經打消這些懷疑了。

不愧是主角的一生之敵。

寧倦相當敏感,小臉嚴肅地看過來:“你在笑什麽?”

“沒什麽,”陸清則微笑著進行洗腦,“臣只是覺得,您很有當明君的潛質。”

小皇帝抿了抿唇,丟下了手裏的書,臉色發沉,並沒有為陸清則的誇獎感到高興。

衛鶴榮一手遮天,甚至以“天子尚幼”為名頭,不讓他上朝,朝中一些大臣雖有微詞,但並不怎麽敢發言。

寧倦倉促登基,背後沒有任何勢力,崇安帝除了爛攤子外,什麽都沒留給他,他也不能隨意出宮,無法接觸外臣,完全是孤立無援的境地。

沒有人敢主動來接近他。

除了陸清則。

他本可以稱病不來的,卻還是拖著病軀,冒著風險,每日進宮為他講學。

但他目前連保護陸清則的能力都很微小。

陸清則不太看得慣小孩兒心事重重的樣子,不輕不重捏了把小皇帝的臉,軟乎乎、嫩生生的,手感極佳,像個糯米糍娃娃,嵌著雙黑澄澄的大眼睛,剛捏上去,那雙眼就瞪了過來:“放肆!”

還挺有威勢,就是太小了點。

再厲害的頭狼,小時候咬人也不疼。

陸清則不僅不害怕,甚至又捏了一把才收回手,敷衍地應了聲:“臣萬死。”

嘴裏告著罪,面上的笑意卻不減,偏生那張染著蒼白病色的臉,很難讓人真正提起氣。

寧倦磨了磨牙,看在玉簪的份上,把氣性壓下去了,又聽陸清則自言自語似的來了句:“臉上都沒點肉,瘦不拉幾的,將來若是長得還沒長順高可怎麽辦……”

小皇帝的兩道小眉毛挑得越來越高。

眼看小崽子又要咬人了,陸清則話鋒一轉:“過段時間有個驚喜送給陛下,快到宮禁時間了,臣先回去了。”

說完不等寧倦說話,又是一陣聽著就揪心的咳嗽。

寧倦:“……”

他懷疑陸清則是故意的。

陸清則倒真不是故意的,懨懨地闔了闔眼,只感覺最後一點精氣神都給咳出去了,又灌了口熱茶,白如宣紙的臉色才好看了點,起身時眼前甚至暈了一下。

寧倦下意識地伸手想扶他,手伸到一半,又僵硬地別了回去。

燕京的春日寒氣未散,每日來來往往,費時又費力,就算坐禦輦,也著實累得慌,太醫都叮囑了陸清則要好好休息,身子已經傷了根,更得好好休養。

陸清則太瘦了,咳起來時,渾身的骨頭都支不住力般,讓人為他提心吊膽,捏一把汗。

寧倦眉頭緊皺,終於還是沒忍住開了口:“端門內就有詹士府侯朝的直房,你不如住在宮裏算了。”

陸清則笑著擺擺手:“不成,府裏有人等著我回去呢。”

陳小刀每天都巴巴地等著他回去教認字,這會兒估計已經蹲在宮門外,跟禁衛軍嘮上了。

寧倦的眉眼緩緩覆上了一層陰翳,小臉上面無表情,盯著陸清則一步步離開的背影。

有人等著他回去?

什麽人?

比他重要嗎?

陸清則不是沒有成親嗎?

……憑什麽他只有陸清則,陸清則卻還有其他人。

陸清則完全沒察覺到小皇帝的海底針似的心思。

回陸府教陳小刀認完今日份的字,復習一番後,陸清則忽然想起上回的事:“範大人還沒去善仁堂抓藥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