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

陸清則反應很快,側身擋住寧倦的視線,低頭與他視線交接,微微挑了下眉。

這小王八蛋剛才是在嘲諷他嗎?

小福子在水裏掙紮著想要爬出來,拼命高呼求救,可惜為了完成今日的表演,他早就把侍衛支開了,這兒又是個偏門地方,哪兒叫得來人。

寧倦雖然看不見,但猜得出來,再一次開口:“打下去。”

小黃門非常來勁地聽令。

撲騰的水聲和慘叫聲近在咫尺,陸清則聽得心情很復雜。

除了些微的不適外,一方面他略感欣慰,小皇帝聰明冷靜,並非任人魚肉的小可憐,另一方面又有點擔心,小小年紀就是個黑芝麻餡的,看來擰正暴君掰向明君的計劃得盡快了。

十來歲的孩子,世界觀都建立得七七八八了,再晚些就該到叛逆期了。

人民教師陸清則在內心評估了一下自己這位新學生。

他救了把小皇帝,又沒拒絕解決小福子,他們倆多少也算是共謀了,在小皇帝這兒多少也提升了點信任度吧?

等周圍的聲音終於消停下來,寧倦不客氣地推開陸清則,目光落在表現得相當驍勇的小黃門身上,年紀雖小,小臉威嚴,努力板出皇帝陛下的氣度:“叫什麽?”

小黃門平日裏多受小福子指使欺淩,還要膽戰心驚地防止自己被小福子一個不順眼弄死,這會兒忠君報主的同時,還出了口氣,精神奕奕的:“回稟陛下,奴婢叫長順,在尚衣監當差。”

寧倦嗯了聲:“往後到朕跟前伺候。”

小皇帝雖是傀儡,但到底是皇帝,能在皇帝身邊當差,風險與收益是成正比的,何況他殺了小福子。

而且也不見得這位小陛下就真是任人玩弄的主兒。

長順心裏門兒清,忙不叠跪地叩頭謝恩。

“知道現在該做什麽嗎?”

長順相當機敏,瞬間反應過來:“哎呀,大事不好,小福子為救陛下不慎落水了!小的這就去找侍衛來撈!”

說完就一溜煙跑開了。

寧倦的注意力其實一直放在陸清則身上,看他唇瓣抿得薄紅,又一副想開口說話的樣子,屏著氣等著。

陸清則忍耐著和他對視了三秒,終於憋不住了。

他捂著嘴,偏過頭,陡然撕心裂肺地咳了起來,活像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,慘白的一張臉遍布潮紅,光聽他咳著,肺管子和嗓子眼都跟著疼。

寧倦:“……”

寧倦張了張嘴,當沒聽到:“送朕回乾清宮,別杵在這兒。”

陸清則從眼冒金花的狀態緩過來,喉間炸裂般刺啦啦的疼,漫上一股淡淡的血腥氣。

原身被閹黨抓進詔獄,隆冬臘月的浸在水牢裏,直接丟了命,陸清則穿過來了,但並不能改善被傷到根的身體,大概未來很長一段時間,都得這麽病歪歪的了。

兩輩子都得不到一具健康的好身體,陸清則無聲嘆了口氣,微微笑笑:“微臣遵旨。”

寧倦很熟悉宮裏的小道,帶著陸清則避開了侍衛,倆人一離開禦花園,後腳長順就把侍衛叫來了。

宮裏一大片人,聽說小陛下差點落水,竟也沒幾個人擔心的。

陸清則渾身都沒什麽力氣,走幾步就有些氣喘,好在小孩子腿短,步子邁得也不大,他瞅瞅小皇帝渾圓的小腦袋,嗓音跟被砂礫磨過一般:“陛下最近的功課都是哪位先生在講讀?”

聽到這一聲問,寧倦詫異地扭頭看了他一眼,確定陸清則眼底是疑惑而非故意後,才歪開頭悶悶道:“沒有。”

崇安帝沉迷修仙十幾年,亂七八糟的仙丹不知道吃了多少瓶,早把身體底子給虧損了,一病不起後,醒來的時間甚少,也就封寧倦為太子時清醒了會兒,點了陸清則為太傅,隨即又渾渾噩噩下去,壓根沒來得及給寧倦湊齊一班人馬。

要知道寧倦自小在冷宮,連學堂都沒能去過。

首輔衛鶴榮自然樂見其成,寧倦是個任人拿捏、屁也不會的蠢貨他最放心。

衛鶴榮不說話,朝中也沒幾個人敢說話,要麽聲音微小,要麽作壁上觀。

陸清則也想明白了,沒怎麽猶豫,直接道:“那從明日起,臣便來給陛下講讀吧。”

一陣涼風吹來,陸清則跟紙糊似的又歪了歪。

寧倦甚至都來不及感到驚喜,只懷疑他這一秒就要折了,狐疑地瞅瞅他,眼底是強烈的懷疑:“你行?”

“……”陸清則不悅,“臣當然行。”

中午時出的門,出宮時天色都暗了些許。

陳小刀在外面等得無聊,腆著臉在跟禁軍套近乎,禁衛軍不搭理他,他也能聊得自得其樂,看陸清則回來了才收斂,一溜小跑過來,扶著他上了馬車,意猶未盡問:“公子,回去也要那麽快嘛?”

即使在宮裏休息了會兒,從偌大的宮城裏再溜達出來,陸清則也快沒氣了,聲音微弱:“快吧,再快點就能把我送上天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