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7章

一天後,黎秋隨的父母趕到了醫院。

宋星斐一天一夜沒有合眼,滴水未進,嘴唇已經皸裂,他坐在走廊的長椅上,整個人瘦得脫了相。

人在絕望的時候容易撲向盲目的信仰,宋星斐已經不知道在內心向多少國家與時代的神明祈求過,就算拿他的壽數去抵也無所謂。

經過島上最權威醫院的徹夜努力,黎秋隨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,人已經轉到了觀察室。

只是,黎秋隨的情況仍然不容樂觀,醫生說拍片子的時候發現黎秋隨腦部有一個腫瘤,這次的顱內輕微損傷或多或少地對腫瘤造成了影響。

黎母幾次哭暈了過去,黎父不知嘆了多少的氣。

宋星斐的心被反復淩遲,最後微不可察地低聲說道:“對不起……”

黎父擡起頭看著宋星斐,再次嘆息一聲,說道:“星斐,你不要因為秋隨的事情感到自責,事發突然,我一定會找到兇手,你不要太過責怪自己,這不是你的錯。”

宋星斐說不出口,可他真的很想告訴黎父:不,不是的,都是我的錯。

黎父抹了一把眼淚,拍了拍宋星斐的肩膀。

當初全家人沒有人同意黎秋隨報考導演專業,黎父在官場漂泊了半輩子,最重視謹慎低調,但黎秋隨卻是個關不住的鳥,倔起來沒有人能攔得住。

後來黎母說,黎秋隨就是一朵天性驕傲的花,你不能讓他一直開在室內,你該允許他開得漫山遍野。

絢麗又爛漫,才是黎秋隨。

黎父後悔自己一時心軟放任黎秋隨離家,黎秋隨離開的時候父子倆大吵了一架,自那之後,黎秋隨就再也沒回過家。

最初看見黎秋隨出現在熒幕上,只有一個曝曬在陽光下灰頭土臉的側影,再到後來,新聞上經常登關於新晉導演黎秋隨的成名史,黎父看著又無奈又控制不住自己為兒子高興。

一把老骨頭不知還能活幾個年頭,黎父望著天花板,心如刀割地想,該早點和臭小子和好的,都怪自己,否則也不會這麽長時間不見,再見竟是隔著病房的一道玻璃。

黎秋隨需要靜養,每天的家屬探視時間一過,黎母就控制不住地流淚,一周下來,鬢發肉眼可見地白了大片,形容也蒼老了許多。

據警方那邊的調查稱,對黎秋隨行兇的幾人依然堅決不肯供出幕後主使,同時具有很強的反偵查能力,幾人似乎對警方的審訊技巧十分熟悉,與警方對答如流,心理素質極強,非常有可能是專業犯罪集團出身的殺手。

一次沒有得手,可能還會有第二次動作。

周鄞一直在調查幕後真兇,幾天幾夜沒合眼,雙眼熬得通紅,宋星斐幾次看見他時,他都只是隔著病房的玻璃遙遙看上幾眼。

宋星斐知道他是不想驚動二老。

周鄞最後一次離開之前,輕聲對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人說道,好好休息,我不會放過傷害你的人。很快,很快我就回來找你,寸步不離地守在你身邊。

半個月後,黎秋隨在多方護送下轉回了國內的醫院,宋星斐沒有猶豫,也跟著回了國。

宋星斐不是沒有擔心過自己回國後的境況,可是江重淵突然像人間蒸發了一般,自從那天電話掛斷後,就再也沒有出現在宋星斐的生活裏。

宋延正的事情也暫時落幕,宋家恢復了往常的模樣,一切都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,可是只有親身經歷過這場風暴的人才知道,怎麽可能當做什麽也沒有發生過。

幾天後,回老宅同宋延正和宮馨見過面,宋星斐疲倦不堪地拖著沉重的身體離開。

回家的路上,宋星斐忽然對司機說道:“等等,在這停吧。”

司機自然不敢忤逆,也不敢多問。

宋星斐走進了對面的酒吧。

紫色的氛圍燈與星空天花板交織成了神秘又溫馨的氣氛,吊燈是威士忌酒瓶的形狀,室內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幾乎震碎耳膜。

他不經常來這種喧鬧的場所,也從來沒來過這家酒吧,進來才發現,從外面看起來這麽小的地方竟然會有這麽多的人。

宋星斐只想找個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一醉方休,他知道這種紓解方式不大健康,可除此之外別無他法。

偌大的城市裏人影攢動,卻無一人能聽他訴說。

宋星斐點了一杯長島冰茶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裏。

回國之後,他無時無刻都在提醒自己,一切都是因他而起,他一定要親眼看著黎秋隨醒來。

可是他每天都去醫院探望,沒有一天不在祈禱黎秋隨能平安醒過來,黎秋隨卻始終不見蘇醒的跡象。

自責的折磨早已超過了被江重淵找到的恐懼。

他和江重淵呼吸著同一片空氣,踩著同一片土地,單是想到這些就讓宋星斐覺得喘不過氣來,從來沒有一個人能讓宋星斐這般飽受折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