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4章

三更

去青樓, 這在大秦算不得什麽事情。

官員去青樓是常有的事情,太子去琴樓,也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錯, 五皇子也去過青樓,但他覺得那種小青樓臟,他不屑於踏足。

文人雅客自然是常去青樓的,比如折和光。他覺得在青樓賣藝不賣身, 真是奇女子。他欣賞她們的才華, 於是日日流連忘返。

王五更是青樓的常客。就是王五媳婦,也是知道王五經常去青樓的, 她甚至知道王五有幾個相好的, 分別送了什麽東西。一罵起人來,不罵王五,只罵青樓的狐狸精勾人。

在大秦如今的世人眼裏, 男人去青樓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。人人都知道它的尋常,於是從來沒有異樣。

自古以來,人人都把□□看低賤幾分。

折邵衣記得從小時候讀詩句,便有說她們好的。一句詩裏面說, 就連青樓女子也知道亡國之恨, 皇朝傾倒之傷,你們怎麽能不知道呢?

本是一句好詞,但折邵衣看了,總是覺得心裏不舒服。那時候太小,不知道為什麽不舒服, 後來長大了, 便知道在這句話裏, 無疑將青樓女子跟普通人比較, 將不恥的身份給她們,將她們看成是不該知道亡國之恨的人。

她們被拔高的同時,又被重重的踩下去。

但是,要是能好好活著,誰願意做個青樓女子呢?

寧平公主看著這封血書,感慨連連,“也不知道是什麽人寫的,也不知道寫多少年了,也不知道她的屍骨在哪裏,也不知道她……又或者她們的墳前有沒有立碑,能不能往生。”

大秦的習俗裏,自殺是沒有往生的。

盛瑾安看得怒火沖沖,“所以我說,什麽時候不去青樓,也成了一種潔身自好,這本該就是應當做的事情。”

可是嫖/妓之風盛行,竟算是一樁風流雅事。

折邵衣附和,“是,合該殺了剝了他們的皮!”

沈懷楠看看這個,再看看那個,嘆氣:“青樓禁止不住的。”

他眼神幽幽,“青樓的女子,或者是揚州瘦馬……無論是暗娼,還是明妓,何時何地,都不會消失。”

他看著邵衣和盛瑾安眼裏的光,就知道在這兩個純粹之人的眼裏,活該青樓要被禁止。

尤其是邵衣。他相信,她跟太子妃也說過這種問題。

但是,即便是太子妃這種人物,都不要妄想將青樓拔地而起。

沈懷楠其實有時候看著折邵衣忙來忙去,既自傲的同時,又感覺到無比的心痛。

因為他知道,她這是在跟這個世道比誰跑得快。

人怎麽能跑得過世道呢?

沈懷楠低頭,悶聲道:“朝廷可以改變賦稅,改變官職,甚至是改變科舉,封蔭,但是,朝廷不會去廢除青樓。”

折邵衣見他認真的說,她也認真的回他,“可我眼裏看見了臟,我就要洗一洗,這是對的吧?”

“我們不能因為前頭看不見結果,就不去做了。”

沈懷楠安撫她,“我知道,只是青樓……你不要一頭紮進去,我怕你有危險。”

盛瑾安拍桌子,“懷楠啊,這有什麽危險!”

沈懷楠又看見了那種屬於他們兩個獨特的光。

他嘆氣,將這封血書平平整整的擺在桌子上,“廢除了青樓,就會有禁/臠,廢除了禁/臠,就會有其他的。”

“你們看見了,就要去改變,可是你們能改變整個世道嗎?”

折邵衣能明白沈懷楠的意思。他是不想讓她因為看見了這封血書,就把廢除青樓的事情變成一件要用一生去完成的重任,那樣太累了。

她背著這山一般的重任,根本走不動道。更別提跑贏這個世道了。

但是,她依舊很認真的道:“我可以一點點變。”

“我變了一點點,我死了之後,便會有其他人接著我的重任,繼續去改變一點點。”

“接替我的人死了,便有接替她的人,只要有人能接替下去,便也算不得殘忍。周而顧始,千年萬歲,永不停止。”

沈懷楠嘆氣一聲,“你真的要去做嗎?”

折邵衣,“我自然要做的。只是太子妃說過,時機未到。”

她看著這封血書,靜靜的道:“我很著急,你明白嗎?我很著急。什麽時候才是時機呢?一年又一年,死去多少個這般的姑娘之後,才能到時機呢?”

她現在很傷心。她傷心的不是看見這封血書,而是看見了什麽都做不了。她之前也是想過如何去做的,但是太子妃讓她等等,又給了她其他的事情做,於是慢慢的,她就把這件事情忘記了。

她說,“你看,我記在心裏,也忘記了,如今看見這血書,我又著急起來,等過一陣子,我有了別的事情,便又忘記了。”

“因為這於我而言,不是唯一要做的事情,我永遠也不能感同身受。你問我要去做嗎?我自然是要去做的,只是我羞愧,我做不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