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2章

“阿爹——阿爹——笑笑想要個老虎燈籠。”

齊泰並未否認。他其實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。

他的笑笑啊, 自小就長在他的懷裏,小時候她騎馬寫字,都是他先親自教的。她的先生們, 也是他一個個挑選,每一個都叮囑過一句話:“這是朕的公主,也不用知曉天文地理,不用上戰場騎馬打仗。”

先生們便知道, 對公主便打不得罵不得, 還要捧著。

笑笑的膽子也被慣得大了。別的公主可能還怕厲害的嬤嬤和奶娘,但是笑笑不怕, 這滿皇宮裏面, 就沒有她怕的人。

就是妃子們,若是敢對她不敬,便要被她的鞭子嚇唬嚇唬。她曾經活生生的被他寵成了霸王, 他很確定自己是喜愛這個女兒的。

她臨行去大金的時候,他還徹夜未眠,帶著群臣相送十裏,回宮痛哭三天。

剛開始那一兩年裏, 他還時時思念她。即便她後來怨恨上了自己, 也不曾想過笑笑的一絲一毫不是。

笑笑去世了,他傷心嗎?自然是傷心的。只是傷心也有個限度,十年前,許是他能傷心得茶飯不思,郁郁而過數年。

而現在, 他好似只不吃不喝三天, 今日便能出來散散心了。他對女兒的思念依舊在, 但是他不似一個正常的父親, 需要哭泣多時。

他依舊悲戚,只是悲戚得不似死了女兒的。

他已經不配做為人父了。

齊泰坐在搖椅上,也將書蓋在自己的臉上,靜靜的感受著黃昏時的暖陽,感受著鬧市裏面的喧囂跟他躺在角落裏面的寧靜。

這應該是他第一次這般做個閑人一般,也可能是最後一次這般做。

但在此種鬧市裏面,他卻覺得怡然,心靜。

沈懷楠搬了張小杌子坐到他的身側,也擠在了陽光裏面。他雖然年歲小,兩輩子加起來也沒有齊泰的歲數大,但是他於這些父母子女事情上,倒是有些見解。

“父母之愛子,則為之計深也。”他琢磨著他的意思,肅容道:“您也是認認真真的為您的兒女打算過的,既然打算過了,那生老病死,則為天命。”

“天命所歸,天命要您的兒女歸,那便傷心過後,高高興興的送他歸去,說不得也是他願意看見的。”

齊泰未曾想聽別人說過這番話,其他人安慰他,都是說笑笑可憐,說他也可憐。

白發人送黑發人,不就是可憐麽?

但是今日卻有人說,盡人事了,便聽天命,便讓她高高興興的走。

他將書挪開一尺,睜開眼,書倒下來的影子垂在臉上,他就從那影子和書縫裏面問沈懷楠:“你說這種話,倒是有幾分莊子的意味在裏面,不過,我並不歡喜。”

他面無表情的說,“我還很有點生氣。”

沈懷楠聽了這話,也沒有慌張,神情都沒有變,此時此刻,他竟然覺得自己能夠明白幾分齊泰的意思了。

他不高興這話,那他是什麽意思?

在那一刻之間,沈懷楠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。

血緣的淡漠。

這種冷到骨子裏面去的東西,他有,齊泰也有。

許就是這般的相似,所以齊泰才會幫扶他?他是不是也在一瞬間看見了他身上的隱藏的東西?

沈懷楠低頭,並不去看他的目光,而是顧念他對邵衣的恩情,又認真的垂眸道:“齊老哥,你應該知道我的身世。”

他自小便不是那個被父親疼愛的孩子。

“孩子一生出來,便只有選擇被愛和不愛。我們做孩子的,無從選擇,若是父親疼愛,那自然是萬幸,要是父親不疼愛,於我們而言,也沒什麽所謂。”

“父親愛不愛孩子,孩子是可以感覺出來的。”

“您悲傷,他知曉,您不傷戚,他也知曉,他都知曉了,自然也會有相同的態度對您,這時候,他在乎您,您就高興,他要是不在乎您,您也不要生氣,都是相互的。”

齊泰就真的被說得一愣。

他倒是沒想到能從沈懷楠這裏聽見這種不偏不倚的話,他笑了笑,“是。我自己都這般無情了,也怨不得孩子們不親近我。”

他重重的躺下去,又把書蓋在了臉上,突然想起了以前。

以前,他應該還不是這般,要是有一個孩子死去,他也會悲痛萬分,但是他的孩子實在是太多了,死了,活了,生了,逝了。

他的悲痛和歡喜便沒有那麽濃烈了。即便是太子,他也開始漸漸防備起來,喜歡他的聽話和……並不聰慧。

他和孩子們之間開始有了溝壑,這個溝壑難填。

皇帝,孤寡者。這種冷漠連他自己都震驚,但是他又不願意承認。倒是沈懷楠一言說出了真相。

他想,當他決定送笑笑出去和親的時候,無論出於什麽原因,他和笑笑的父女情分就開始慢慢的斷了。

笑笑一直堅信她是他最喜歡的女兒,甚至比太子還喜歡,所以她剛開始願意去大金,應當也是承了要報答這份養育之恩,但是去了大金之後,也許在大金的皇宮裏面,不,恐怕是在去大金的路上,她就已經開始想到了一件事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