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5章

鎮子上面,也是有青樓的。

沈懷楠回到昌東伯府, 這回沒有回自己的院子了,而是直接去了主院。

昌東伯正在等他。

見了他,昌東伯這回難得的沒有憤怒, 他好似第一回 認識這個兒子一般,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番。

“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的?”

沈懷楠靜靜的站在屋子裏,離昌東伯不遠不近,就立在陰暗的角落裏, 臨著窗戶而望。

剛開始, 他並沒有回昌東伯的話,等過了一會之後, 他才問, “父親,你知道,被人打的滋味嗎?”

昌東伯擡眼看他。

沈懷楠淡淡的用一個字告訴他:“痛。”

沒有咬文嚼字, 沒有矯情的大段大段,只用了一個字。

痛。

他想起拳頭,棍子,辱罵, 突然笑著說, “那時候,我很痛。”

從一出生開始,就沒有被人愛過,只有三天兩頭被打,只有餓肚子, 只有一日又一日的被欺負辱罵, 這些感覺, 匯合成一個字, 那就是痛。

他呢喃的說了一句,“實在是太痛了。”

一路走來,他還活著,他還能活得這般好,是他鉆營出來的。

“你不曾養我,不曾管我,打壓我,欺辱我,卻問我為什麽會這樣。父親大人,你該慶幸你是我父親,但凡你是別人,我也不用這般費盡心機,來讓人跟我斷絕關系。”

他的眼神漸漸陰戾,在昌東伯面前展露了一個懷有怨恨之心的人。

“父親大人,我勸你老老實實的就此分開就好了,兒子這麽多年走過來,你以為,我是白白走過這些路的嗎?”

昌東伯怒道:“所以說,我就知道你是個下賤胚子,一個妓/女偷偷生出來的賤種,能讓你活著已經是大幸,你竟然還敢怨恨。”

沈懷楠低頭笑了笑,“天生的賤種麽?父親,不是我天生賤種,是你把我看賤了,因為你把我看賤了,所以才覺得我是賤種。”

在六歲之前,他也以為自己是賤人生的賤骨頭。他從來沒有出過昌東伯府,他在那個破爛的院子裏面住著,身邊沒人跟他說過,奶娘苛刻他的吃食,他整日裏吃不飽飯,便學會了去大廚房裏面偷東西吃。

他第一頓打,是奴仆打的,但是他們打他們的,他手裏緊緊握著偷來的包子,吃得很香。

他第一次懂得,能吃飽,就能活著。

偷,摸,拐,騙,都能吃飽。

奴仆們打他一頓,打完了,才慢吞吞的喊,“啊——原來是三少爺啊,倒是我們得罪了,以為是賊呢,您怎麽在自家,還做賊啦。”

周圍的人都笑起來,沈懷楠卻沒有再把那個包子最後一點包子屑吃下去。

他不想做個賊,他也想堂堂正正的活著。

他想像大哥和二哥一般,能斜挎著布包去學堂,能去讀書,能聽先生講學。

於是,他再次偷偷摸摸去了學堂,站在外面,卻被大哥和二哥逮住一頓打,從那之後,他就一直沒有脫離過大哥和二哥的毒打。

不過,他很感謝那年春日,三月桃花開,嫡母生了嫡子,府裏面傳出話來,說老大和老二即將失寵,要淪落到跟他一樣的地步,所以,他們又按著他去了桃花林裏一頓打。

也是那天,他遇見了邵衣。

也是那天,他回來了。

他無比感謝那天。

沈懷楠擡頭看昌東伯,“父親大人,怎麽辦好呢?你為了回來,回京都做官,沒少下功夫吧?但現在怕是要人財兩空了。”

他笑著說,“你就盡管折騰吧,折騰來,折騰去,你都無法折騰出一個官來。”

昌東伯心驚肉跳,“你是什麽意思!”

沈懷楠:“沒什麽,只是想著,父親從今之後,怕是過得不會如此順遂了。”

他輕輕笑著道:“我今日跟父親說話,不是為了祈求父親的原諒,也不祈求父親能夠高擡貴手,我只是過來告訴您——屬於您的好日子,已經過去了,而我的好日子,才剛剛開始。”

昌東伯又驚又怒,他想要出言反駁,但是他突然想起了一個事情。

沈懷楠,好像在這三個月之內,突然有了無數的助力。

英國公府,澹台府,太子妃,甚至還有雲州將軍家……

每一個,都是昌東伯得罪不起的人,而這些人,好像都在幫沈懷楠。

不,太子妃是因為有文遠侯府那個小庶女。

昌東伯越想心裏越是害怕。剛開始,妻子給他寫信,說沈懷楠看上了文遠侯府的九姑娘,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庶女,他也沒有當回事。

他是庶子,她是庶女,所謂龍配龍,鳳配鳳,老鼠配老鼠,生出來的兒子打地洞。

沈懷楠和折邵衣不外如是。

他一直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,誰知道,最後小庶子和小庶女竟然已經成了大氣。

昌東伯瞪大雙眼,眼裏冒著火,“——你難道能一手遮天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