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1章

秦見月很難想象程榆禮會是一個落實到生活細節裏的人, 她沒有試想過他們會坐在一起討論生孩子這樣的事情。還有許許多多的陳芝麻爛谷子,都離他遙遠。

她見過爸爸和媽媽為一點雞毛蒜皮糾結爭論的時候,在粘稠悶濕的夏天夜裏, 空曠的院子裏只剩下秦漪扯著嗓子聲嘶力竭叫江淮滾蛋的聲音。

爸爸沉默地站在門口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, 被從閣樓上摔下來的蛇皮袋撕拉一聲裂成兩半,秦漪三兩下替他揉成團的衣物散落在江淮的身上。

體面全無。

這是秦見月最早接觸到的婚姻潰爛的一面。

她不懷疑爸爸媽媽感情深厚, 但她也看到橫陳在他們中間,由刻薄的字句、深厚的怨氣構成的不堪細想的另一面。

建立於愛情之上的婚姻, 最終變成一只濺滿泥點的水晶球。

尚能隱隱看到最深處的精致漂亮, 但表面的汙濁令它痕跡斑斑。

到了程榆禮這裏,那些陳芝麻爛谷子, 他竟也能駕輕就熟地躬身撿拾, 神奇的是,他在那恒久的布帛菽粟之間, 身上還能穩固地維持著一貫的光風霽月。

他能給你講一講生活的小經驗,轉頭也能給你寫一首情詩。

在務實與浪漫之間切換得遊刃有余。

他的生長環境讓他養成這樣一種恰如其分的姿態。妥帖周到, 不愁生計。不為一斤雞蛋、五鬥米跟人睚眥必究。就會顯得謙和大氣。

不過,偶爾也會有情緒微折的時刻。

程榆禮塞著藍牙耳機,一邊在鏡前更衣, 一邊通話, 慵懶的調子, 語氣卻略重:“不能給我請個靠譜點兒的人?叫他辦點事兒東一榔頭西一棒子, 做給誰看?”

他系好襯衣的每一粒扣子, 卷上袖口。

這些事秦見月很少幫他做, 她做得甚至沒有他細致。

按了按眉心, 良久, 程榆禮說了句:“等我到了再談。”

他將手機擱置一邊, 神色微冷,熨帖的西褲裹著修長的雙腿。秦見月一邊咬著雞蛋一邊打量他,清晨的光透過幹凈的窗落下來,照清他寬闊的身影。

秦見月突然有了一個念頭,她會永遠喜歡他。

這個想法多鄭重,於是嚼著蛋清的嘴巴不由停下。

程榆禮穿好襯衣走了過來,手在漫不經心地系著領帶。

秦見月問道:“你有煩心事啊?”

程榆禮淡道:“算不上,只不過有幾個工程師辦事效率太低了。說得好聽點技術入股,說得不好聽我花錢在公司供幾個閑人。”

越過秦見月,他走進臥室的衛生間,取出一柄手動的刮胡刀,又走出來。

秦見月問他:“已經入股了嗎?”

“還在考察,”程榆禮把刮胡刀遞給她——“幫我一下。”

秦見月愣愣看著手裏的刀,程榆禮已經閑適地在椅子上坐下,她便跟過去坐在他腿上,他順勢將手搭在她的腰間。

“不太會用,要怎麽……方向……”手腕轉來轉去,沒找準下刀的地方。

程榆禮捏住她的手,替她撥正了刮胡刀的位置。

刀片輕柔地剔過他下頜的青茬。動作太溫柔,弄得他有點癢。程榆禮彎了彎眼,狹長眼眶裏盛著淡弱的笑意:“使勁兒。”

“我怕你疼呢。”

程榆禮辭了職之後開了個簡易的個人工作室,目前還在一個過渡階段,跟他幾個關系好的師兄接一些零碎的項目。創業是很繁瑣的,他有時和秦見月講這其中的條條框框,她也不大明白,總之將想法落實必然要經歷一個較為曲折的過程。有很多時候,困難不一定體現在錢上面。

秦見月漸漸熟悉了使用剃須刀,很快遊刃有余起來,打趣他說:“以後是不是要叫你程總了?”

程榆禮笑著說:“不必,還是老公好聽。”

收起刀片,她用手撫了撫他的面頰,感受她的工作成果。

程榆禮說:“今天和一個阿姨約了時間,來清理一下院子,我今晚和人談事情。你要是回來的早,接應一下。”

秦見月面露為難:“我可能回來還挺晚的,我那個同學聚會是在今天。”

“同學聚會?”不提這茬他差點都忘了。微微思索,他意味深長看著她說:“不打算帶我去?”

秦見月緊抿一下嘴唇,猶豫不決,半天未吭聲。

程榆禮捏她的腰:“我算是看明白了,我在你心裏的分量就那麽一點兒。”

秦見月癢得閃開,靦腆地笑:“哎呀我不是這個意思。”

“那你是什麽意思?”程榆禮也笑。

她說:“啊?你總不能是真要跟我去吧?”

程榆禮斜倚在椅子上,手支著太陽穴,似笑非笑的神色:“不行是吧?嫌我丟人了。”

秦見月摳著手指甲,悶不吭聲。

程榆禮自知等不到好話,嘆一聲起身道:“那我叫她改天過來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