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9章

秦見月一夜沒睡好, 程榆禮一夜沒睡。他留了一個醫生在這,等秦見月的體溫恢復正常才敢放人走。

她在黑夜裏入睡,又在黑夜裏清醒過來, 睜眼便看到在臥室外邊的露天花園裏的程榆禮。他握著手機打電話, 斜倚在護欄上,雪花落在毛衣的肩頭, 身姿寬闊,而肩背微躬, 又顯疲憊。

這通電話加深他的憂慮情緒, 難得見到他臉上的嚴肅之色。

程榆禮伸手捏了捏眉心。開口說了幾句什麽,隔著厚厚玻璃門, 她聽不見。

不像剛才那一句句左哄右哄的, 那麽清澈體己,貼近心房。

想來還覺得羞赧。

程榆禮余光瞄到屋內動靜, 收了手機邁步過來。他端來一杯牛奶:“媽打了好多電話來問。”

秦見月從床上坐起來,接過溫溫的牛奶, 小口抿著:“你跟她說了呀?”

他說:“是因為聯系不到你,她很著急。”

昨天還覺得想在這兒待一輩子,今天就想媽媽想得難受了。果然生病時最脆弱。

秦見月打開手機, 看到媽媽發來好多消息, 不同時間段的。語音為主。

一點開, 是秦漪扯著嗓子的聲音:“把板藍根喝了啊, 維c銀翹片每天三頓不要落, 藥一定要早點吃!好了跟媽媽說一聲。”

被關心的暖意湧上心口, 秦見月蜷著腿給她回消息, 一邊對程榆禮說:“我媽媽很嘮叨的。”

盡管秦漪對她管教頗多, 即便是擔心女兒嫁不出去, 挑不到好的夫婿,這些很荒唐的擔憂,那也確確實實是以一個關懷她的出發點。

兒時學習唱念做打基本功,堅持不住就被抽了屁股,秦見月躺地上就哭,秦漪過來一摸,秦見月整個人身上滾燙。秦漪急壞了,課也不上了就帶著她去隔壁診所掛水。她抱著女兒,眼淚簌簌掉。

消極的時候,往事一並湧上來殘害柔軟心境。秦見月發出一個簡單的“知道了”,眼神虛焦看著程榆禮的腿。她的聲音很輕柔,聽得出是在自語。

“感情有的時候真的很矛盾吧。”一邊想離開她的桎梏,擺脫母親的權威帶給她的影響,一邊又被她熟稔的溫暖吸引。

程榆禮沒有說話,他往床前邁了兩步坐下在床沿。輕輕摸了摸她因為眼淚幹涸而微皴的頰,泛著涼意的指骨又擦過她浮腫的眼皮。秦見月的眼微微顫了下。

良久,程榆禮才放下手,沉聲開口問了句:“睡覺為什麽會哭?”

她擦擦眼,怔怔說:“我真的哭了嗎?都沒感覺。”

眼望向天花板的鎢絲燈,有些微刺痛。秦見月說:“我已經很久不做噩夢了。”

他問:“以前會做?”

她低著頭:“嗯,高中的時候。還挺頻繁的。”

少頃,程榆禮淡笑一聲:“你太刻苦了。”

她不吭聲。

是太刻苦了,抑或是別的原因呢?也不再重要了,她都畢業多少年。

秦見月一直也在努力地對抗,她正在慢慢地磨掉過去的痛苦給她帶來的印記,只是偶爾極度脆弱的情況下,會出現像胃裏反酸水的情況,那些東西不斷地湧出來頂撞著她的傷口。

她勉力一笑,主動握住他的手:“夢跟現實都是反的對吧,以後好就好了。”

程榆禮點一下頭應承:“當然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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病了三天,秦見月恢復氣力。好在程榆禮沒有被她傳染,他很堅持規律地為她準備三餐。對異地食物的排異反應讓程榆禮警覺,他弄來大米,替她煮各式各樣的粥。

總算是把她的胃養健康了。

第四天出行。

浮西島的冬季海岸有一股腥澀氣味,海灘是深灰色的,海石錯落地尖禿在地面之上,像燒到幹枯的木。開車在路上去看海景,秦見月裹緊大衣縮在後座,仔細為行程做規劃。

大病初愈,不宜多動。

他們的目的地在一個不凍港,乘上一號中型遊輪。

甲板上有人在彈琴唱歌的聲音,南加州不下雨的旋律。秦見月好奇看去,挺精致的金發碧眼小夥。在他身旁與他合唱的是一個亞洲面孔。兩人這麽一唱一彈,吸引不少人去看。

秦見月牽著程榆禮往船艙裏面走,找到艙內餐廳的空位坐下。

“我們今天能看到鯨魚嗎?”她趴在窗框,天真模樣,睜大眼看外面湛藍的景觀。雪山被一層遙遙的霧氣籠著,海水是很深很冰冷的色澤。冷風撲面,她裹了一下圍巾。

程榆禮說:“心誠則靈,你多念叨幾次它就出現了。”

服務員為他端來一杯溫白開。他握著透明玻璃杯喝水,蜜月的生活不便於他維持焚香茗茶的習性,白開水也不錯。

喉結輕滾,男人放下水杯,抿去了唇角的水汽。

一張桌子隔在兩人中間,秦見月托著腮呆呆看他,目光裏是不需要理由就會無端出現的崇拜。

他喝水的動作都會讓她覺得好看、美妙。心情都變輕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