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章

兩側樹木匆匆倒退, 變成余光裏一片遊動的綠影。夏季湧動的熱流,還有藍得晃眼的天空,一切都叫人恍惚。秦見月視死如歸盯著前面擋風玻璃, 在久久沉默過後, 最終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:“我們要去哪裏?”

程榆禮淡定回問:“你想去哪?”

“我想回家呢。”她的語氣甚乖。

他嗯了一聲:“那先說好,萬一我辦事中途你媽回來了, 我可不能說撤就撤。”

手心汗津津的,心臟抽得一絲一縷在發癢。秦見月躁動不安地擰著衣角:“那還是你決定吧。”她暫時不想吭聲了。

程榆禮忍不住笑:“嗯。”

目的地是他的住處。秦見月頭一回來這裏, 程榆禮的公寓在高層, 視野很開闊,但他在家四處都合著簾子, 像是怕暑熱落進家裏。

秦見月小心地往裏頭走, 不小心踢到一個機器人,趕忙縮了腳。怯懦拘謹得像來親戚家拜年, 她險些忘了他們已經是夫妻。

撫身換鞋的時候結婚證從褲兜裏掉了出來,程榆禮先她一步躬身拾起, 在見月的掌心碰了兩下:“收好。”

她聽話點頭:“好的。”

秦見月在路上心猿意馬腦補出來的親熱戲碼,像電視劇裏演的那種。應該是他一進門就急著把她按在墻上一頓猛親,接著一邊親一邊撕扯她的衣服, 兩人糾纏到臥室, 衣物淩亂散了一地。

然而, 沒有。

一切進展得比較平靜。程榆禮還去禮貌地給她倒橙汁。他從廚房探出身子來, 問道:“喝不喝涼的?”

“可以。”秦見月點點頭。

她在沙發坐下, 做客姿態, 身上的包包都沒放下。

秦見月掃視了一圈他的小小獨身公寓, 中央空調的風掃在她的發梢, 她揣測在這裏居住應該很是舒適。面前茶幾上擺著一打A4紙, 粗粗掃描一眼,文字的內容很專業,大概率是他的工作文件。他的住處極為幹凈清整,灰白色調,墻上有壁龕,其中擺置著一些紫砂茶具,一絲一縷的清光落在上面,映出精美細膩的花紋。看似昂貴,是她碰不起的那種。

墻壁上貼著一張世界地圖,一邊是瑞鶴圖。擺在一起並不協調。

但一眼便看出這是程榆禮的風格。

她是多麽了解他啊。

也不是沒有為了他特地繞路去高三教學樓的廁所過,這樣的蠢事並不是一次兩次發生。但秦見月很喜歡這樣的奔波。

腳步匆匆飛馳而過,只有經過他教室的窗口時才會刹住車,貪戀地看著站在講台上的少年背影,他一只手閑散地插在褲兜裏,另一只手握著粉筆,在黑板徒手畫下一張世界地圖,清清楚楚標記每一個季風和洋流。

落下最後一個句點,程榆禮擱置下粉筆,搓了搓沾滿白灰的手。

還是不幹凈,他無法忍受灰塵。

繼而走出教室去廁所沖洗手指。

身後跟著一個不辭辛苦趕來見他的少女。

但他不會知道。

收回視線,秦見月無意一眼,又瞄到敞開的臥室門裏面的大床。室內閉著燈,呈現曖昧的晦暗。

等會兒是……要在這裏圓房嗎?

她立刻羞恥地挪開眼,聽見從後面傳來的腳步聲邁過來,她回過頭去,接過程榆禮手中的玻璃杯:“謝謝。”

程榆禮長腿往前跨兩步,在沙發上和她並排坐,微微側過身看著秦見月,溫聲問道:“媽媽說不喜歡我是真的?”

這個話題是剛剛在民政局,他問起有沒有和家長交代,秦見月就那麽簡單應了一句,而後急於辦程序,沒再談下去。

不料他倒是很介懷地放在心上。

秦見月說:“她沒有說不喜歡,也是覺得這個婚結得有些突然。因為之前我沒有提過,下意識覺得你是騙子。”

“騙子?”他有點不敢置信,接著若有所思,“你也這麽想?”

“……”

“說說看。”程榆禮換了姿勢,躺在沙發上,挨她很近。一身慵懶貴氣,是清澈的孤嶺月和寒江雪。

讓人不敢靠近,又讓人意亂情迷。

“我不知道。”秦見月搖著頭,看似對他了如指掌,又好像對他一無所知。譬如說他究竟是不是一個花心的人,她很難說。女人對男人的隱蔽情.事往往都探不到底。

她平靜地喝了一口水。

程榆禮似笑非笑說:“那上了賊船了,後不後悔?”

她想了想,竟然說:“有一點點吧。”

“想跑還來得及,”他指了一下門,悠悠道,“一會兒生米煮成熟飯了,可就是我的人了。”

秦見月不知何時又把結婚證拿出來把玩,手指掰著兩邊的角角。嘀咕著:“現在不能算?”

他點頭道:“算,等會兒正式蓋章。”

秦見月咬著唇,她坐直身子,臊得耳根子赤紅。

被他探過來的微涼的指輕輕碰了一下。程榆禮輕笑一聲:“怎麽說著說著還臉紅上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