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

程榆禮的視線在她的臉上停留。看她細如彎月的眉,看她打著顫往下斂的雙目,意外地發現,對視的時候總會發生眼下這般有意的避躲。

秦見月的右眼眼角下有一顆淡色的痣,給她的氣質添一份恰到好處的孱弱。

她略顯生硬地彎了彎唇:“怎麽會不記得,程榆禮。”

他伸手替她撚下肩膀上翩躚的一片鴿羽。

秦見月解釋說:“那天是有事情。”她扯了個謊。

程榆禮點一點頭。他看起來是個情緒很淡的人,沒有惱意,也沒有責備。少頃,才輕輕笑著,自嘲一般:“比我重要的事?”

頭頂的鴿群繞梁飛行,鼓噪一片。

鴿哨的聲音讓秦見月覺得頭疼。她自小在胡同生長,小的時候猶記爸爸也養過鴿子,她在這樣悶沉的聲音中長大,卻沒有親自接觸過這一類古舊的手藝。因而隱隱在程榆禮的身上看到些舊朝八旗子弟的秉性,但他不是頑劣的人。

只是遊手好閑,對任何有趣的小玩意都沾點興趣。但又並不濃厚。

或許,和女孩張弛有度的交涉也是其中一環。

秦見月想了想說:“你很介意的話,我給你賠罪。”

他並不客氣:“就現在吧,怎麽賠?”

想不到什麽新意,賠罪的方式就是請吃飯。程榆禮表示接受。

臨走前,他和那位長輩道別:“蘭叔,我們先撤了。”我們這個詞,讓狹路相逢的兩個人變成了出雙入對。

秦見月慢行在他身側,往巷口走。斜陽拉長身影,流動交疊。

他們去吃地道的燕城菜館,程榆禮挑的地方,她被邀請乘坐他的車。

程榆禮開的是中档性能的奔馳,不算招搖。

秦見月坐在副駕,瞄到中控台上擺放著的一張工作證,她的視力還可以,辨認出證件上的照片是他本人。而證件單位寫的是某某軍工所。

秦見月微訝,又凝神看了一看。確認自己沒有看錯。

收回對他“遊手好閑公子哥”的評價,沒有人不會對科研人員多幾分敬重。

她想象中的程榆禮,該是做任何事都能放松自在,念書工作都可以隨心所欲,再不濟也能回家繼承家業的那種人。含著金鑰匙出生,早就被命運劃好了不需要努力也能夠鵬程萬裏的未來。

為什麽要去選擇一條相對難走的路呢?

她此時才真切地發覺,其實失去他的消息,也已經很多年了。

沉寂的車裏,兩人相對沉默地待著。秦見月又汲取了一點和他有關的信息。

有的人以為這是一段全新的際遇,卻不知道身邊人早就對自己了如指掌。

如果他會讀心術,一定會覺得毛骨悚然吧。

畢竟還是秦見月請客,她在餐廳裏坐下時顯得有幾分緊張。

忐忑翻開菜單,第一時間去看的不是菜名與圖片,而是價格,人民幣標識後面一水的兩位數,只劃到招牌菜才見百元出頭。

煙火氣令人親近,秦見月觸在菜單上的指都變得雀躍。

程榆禮坐得閑散,手肘撐在椅子扶手,指關節支起太陽穴。閉眼休憩。

並不會看透她跌宕的心緒,他連睫毛都清凈。

秦見月勾了幾道菜,沒聽見對面吱聲,她掀起眼皮瞄過去。

偷窺的第四秒鐘,程榆禮終於睜開眼,他睨過來,眼尾輕挑,淡問:“好了?”

她輕一點頭,將手裏菜單闔上。

“點了什麽?”他沒接她遞過來的本子,只這麽問一句。

秦見月給他報了幾道菜名。

程榆禮伸出手,“夠了,就這樣吧。”

二指夾住菜單,往旁邊侍應生手上一搭。

秦見月垂下眸,余光裏是他提起茶盅的手,茶水流進杯底,水聲越發的脆。在這一陣微弱的流水聲裏,聽見他似笑非笑一句:“很怕我麽。”

她愣了下,“我怕你做什麽?”

茶壺被擱置在桌面,一杯斟好的茶被他纖長漂亮的指骨輕輕往外一推,停留在秦見月的桌沿。她看清他雪色的指與修剪得幹凈圓潤的甲面。

“可以正大光明看我,我不吃人。”

淡薄幽香浮進鼻腔,是清茉。

秦見月不吭聲,端杯飲茶,化解局促。

被問到學戲多久了。

見月答:“小學就開始了。”

他說:“你唱得很好。”又補充道,“我奶奶喜歡你。”

說起奶奶,秦見月不禁要問:“她那天沒去吧?”

“沒有。”

她點一下頭:“那就好。”

程榆禮打量著她乖順的眉眼,揶揄道:“晾老太太不行,晾我就可以?”

秦見月忙說:“我沒有這個意思。”

他淡淡一笑,不置可否。又輕道:“那欠人的總該要還吧。”

秦見月說:“孟老師唱得比我好。”言下之意,他不必再聽一遍劣等的戲。

程榆禮卻說:“你知道我想聽你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