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

他說,這算做工傷,按理講,他要賠錢。

秦見月聞言,不覺莞爾。發絲被一陣夜風煽動,如水溫淡的笑靨隱於暗處。

她沉吟須臾,輕道:“好,我會聯系你。”

他淡淡嗯了一聲:“晚安。”

“晚安。”

掛斷電話擡起頭,她看到四合院裏的紅藥開了,春花爭妍,滿目嬌艷。

院落兩旁花圃中央劈開一條小道,秦見月腳步輕快走向家中廳門。

今天媽媽不在家。秦漪平日裏在學校授課,除卻周末和節假日,不會回家久住。於是見月一人霸占這清凈小院,低眉是她養的花草,擡眼是她在二層閣樓圈的鳥兒。

一切悠然。

爐火熊熊蒸著底部焦黑的藥罐。

見月坐在小小竹藤椅,靜候在火爐一側,心不在焉地看著撲騰的罐蓋。清苦的中藥味嗆鼻,她捂著嘴巴打了兩個噴嚏。

換季易著涼,秦見月覺得嗓子眼有些澀痛,喝藥要趁早。

窗外月光如水,秦見月坐在一方純白靜謐的亮色之中,托著腮。耳畔咕嚕咕嚕的沸騰聲變得綿長遙遠,取而代之是他溫柔聲音。

秦見月的眼微垂著,煽動蒲扇的動作滯住,好像時光與畫面定格,但腦內卻翻江倒海。今宵與回憶翻滾交織。

他說:我是程榆禮。

熟悉的自我介紹。

清楚地記得,那是在高中入學十天後,開學典禮上的第二面。

一見鐘情的保質期在她繁忙的學業與艱澀的軍訓時光裏被削得很短。她對那位熱心腸的撐傘少年的記憶維持了不足一周。一周之後,她逐漸淡忘了他的相貌。

只剩下朦朧人形輪廓和他說話的清潤聲音。

很多時候遇見不是靠精打細算、日思夜想就能惦念來的,它總是發生得猝不及防。

秦見月的班級正對著主席台,她個頭偏矮,隊伍中前排,清清楚楚看到發言的校長額前被打濕的一從發,以及坐在諸位領導最右側的少年。

他白得晃眼,在鼎盛的日光之下,又與那日雨天有所不同。沉冷裏多了一絲懶倦,垂眸細看發言稿。

手撐著半邊臉,眼睛闔上,久未睜開。

早晨暖烘烘的陽光為他的困意助力,於無人看到的角落偷偷打盹。

那一眼讓她心臟猛烈抽搐一下,倒並非疼痛,而是被猝不及防的驚喜提點起來的雀躍。

那天的雨水、那天的傘,埋根於在她的記憶深處。

校長講得激情十足:“同學們,你們是國家的棟梁、父母的希望。你們是早上□□點鐘的太陽,你們是祖國的未來!”

而他旁邊的少年睡得旁若無人。

秦見月見他如此氣定神閑的模樣,忍不住笑了下。

“我的發言到此結束。下面,我們有請高三十班的學生代表程榆禮同學為我們發言,大家掌聲有請!”

下面響起捧場的熱烈掌聲。

而淺眠的少年尚未蘇醒,把校長這話晾了一分鐘有余。

“咳咳。”

在一旁的教導主任面色難看地拍了一下少年的肩。

他掀起眼皮,坐直了身子。看向校長,挑一下眉。神色帶著十足的如釋重負之意。秦見月讀懂他的眼神——終於到我了?

他並不像大多的學生在老師面前的拘謹姿態,滿面的從容與淡然。反倒不像個學生,而是校領導請來的貴客。

翻開演講稿,少年溫暾開口:“同學們好,我是高三十班的程榆禮。”

程、榆、禮。

秦見月站在操場中央,在心中跟著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。

浸在他溫和的聲音裏,等待冗長的發言稿念完。不用隱藏視線,終於可以滿足地看他。秦見月從沒有如眼下這般認真地聽完過一次演講。

最終,結束語講完,程榆禮懶倦的聲線話音未落,台下忽的傳來一聲激動的:“程榆禮我愛你!”

起哄的聲音此起彼伏。

校領導滿臉難堪,黑著臉正要斥人。

程榆禮靜靜地笑,一邊將紙折起,一邊不疾不徐地撥過被挪走的話筒,回應那道熱烈的告白:“謝了。”

遙遠的溫柔誤人青春。秦見月成為無端被擊中的一員。

她在熙熙攘攘的人流裏聽見討論他的聲音。

據說,三中有三類人不能惹。一是校霸,一是校霸的女人。還有一類人,是程榆禮這樣的存在。

沒有人說得清緣由,總之不要惹,不要閑言碎語,也不要想著去高攀。

他和普通人之間的距離,是永遠不可能被拉近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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傷筋動骨一百天不是句誇張話,秦見月沒想到她以為的小傷居然遲遲不見好轉,平常走路行動倒是無礙,不過裹著踝骨那根筋時不時刺痛人一下。

就像出現在眼前一次,帶來一點溫度,又在一覺醒來後消失的男人。

25號這出戲是一部小劇場京劇,名為《青冢前的對話》,秦見月唱的是主角王昭君的戲份。好容易盼到約定日期,她提前一天便對鏡念誦唱詞,卻頻頻出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