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9章(第3/4頁)

尤其是周老師還跟作為林言家長的羅秀雲打過交道,那時的她明明很正常,即使文化水平不高,但會積極配合老師的工作,為孩子的學習生活操心。

“你真的了解過你兒子嗎?”周芳的心裏被一陣濃烈的不公填滿了,她嚴厲地質問道,“這個從小被你自私地送走,又在回來之後經歷了許多變故的孩子,你到底有沒有認認真真地對待過他?”

怎麽會有這麽糊塗的人呢!

羅秀雲不敢再說話了,她無法回答這個問題,只能將頭埋得很低。

周芳是一名老師,更是一個母親,見過無數家長形形色色的心態後,她敏銳地猜到了一些羅秀雲的心理活動。

“大部分人都不喜歡接受變故,比起直面,更喜歡選擇逃避,所以你選擇了逃避回到身邊的親生兒子,好像只要不問,問題就不存在一樣。”周芳嘆了一口氣,“但你有沒有想過,他一個人是怎麽面對這麽巨大的變故的?更何況,這一切問題的根源明明是你,是你造成了這樣的局面。”

周芳說著,在垃圾雜亂的茶幾上清理出一塊空地,拿紙巾擦幹凈後,將手中的成績單和報紙輕輕地放在了上面。

“這話不應該是一個老師對一個家長說的,但是我實在忍不住,你要是想去投訴我的話,也沒關系。”

周芳表情嚴肅地看著眼前這個身材矮小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。

她軟弱、猶豫,隨波逐流,不辨是非,將一生都過得渾渾噩噩。

這不是周芳見過最糟最壞的家長,卻是她最不願見到的一類人,壞到極致的父母還可能讓人在醒悟後決心逃離,可這樣一個看似樸實又平常的母親,則會在不知不覺間,把懵懂天真的孩子同化成下一個自己,將這樣可悲可恨的人生代代傳遞下去。

“你真的太糊塗了,從十多年前調換孩子開始,一直到今天,都是糊塗的,你把自己的人生弄得一團糟,也害了兩個無辜的孩子。我不知道為什麽另一家的父母沒有追究你的法律責任,但你不應該因此覺得自己的錯誤就隨之消散了,你始終有錯,而且時至今日,依然在犯錯。”

“清沅現在獨立生活,會有老師、朋友和同學關心照顧他,我認為以你現在的心態,不適合再接觸他,起碼在你想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麽之前,請不要去打擾他。如果你做不到愛自己的孩子,至少別再去傷害他。”

周芳起身,在準備離開前,看著客廳裏烏煙瘴氣的環境,最後道:“羅女士,不要再被別人牽著鼻子走了,日子是自己的,不管後來經歷了什麽,你還記得自己內心最初的想法嗎?”

“你辛苦地懷胎十月,甚至不惜鋌而走險將自己的親生骨肉換去一個富裕的家庭,是為了讓日子變成現在這樣嗎?是為了在十多年後這樣對待他嗎?”

“比起教養一個從來沒花心思去關心過的孩子,你更應該反思自己的生活,別再繼續錯下去。”

話音落地,周芳頭也不回地關上了門。

長久的靜默後,羅秀雲緩慢地伸出手,微微顫抖著拿起了周芳留下的這幾張紙。

報紙內頁的黑白照片上,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恰好躍起,做出了一個很好看的投籃姿勢。

裴清沅很高了,比她要高得多,完全是個大人的樣子了。

恍惚間,羅秀雲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一天。

病重的丈夫躺在家裏,而她躺在窗明幾凈花費高昂的產房裏,滿頭大汗中聽見嬰兒的啼哭,她霎時笑了,笑得高興,也笑得忐忑。

剛出生的小孩子總是皺巴巴的,可她的孩子卻很漂亮,在做出那件錯事之前,她幾乎舍不得讓兒子離開自己的視線。

她沒有時間為他起個名字,因為在待產的每一天裏,她都在算手頭剩下的錢夠不夠撐到明天,在想一路苦過來的丈夫還能陪她多久,在掙紮到底該不該那麽做。

整個醫院裏來往的人都有從容的步伐,不需要為錢發愁,他們帶著鮮花和保溫桶雀躍地走進不同的病房,除了羅秀雲在的這一間。

她只要一擡頭,就能看見外面截然不同的世界。

所以她漸漸不再掙紮,順從地任自己被心底愈發嘈雜的欲望卷走。

她偷偷放下尚未起名的兒子,親了親他的額頭,在心裏小聲說:“你會過得很幸福的,要比媽媽幸福。”

而十八年後的現在,在這間只剩下她和弟弟的狹小房子裏,成天不知在為什麽勞碌奔波的羅秀雲,常常回想起一道像是壓抑了無數情緒的聲音。

“媽,你會叫我什麽?”

不,不應該是清沅。

在淚水洇濕的報紙前,在殘留不散的煙味裏,她終於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了這一點。

她錯過了給兒子起名的那一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