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章

羅秀雲差點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。

面對著這個空蕩蕩的房間,她不由自主地喊了一聲:“……清沅?”

當然沒有人回應。

不安的聲音孤零零地落進冷冽的空氣。

一種莫名的心慌霎時湧了上來。

羅秀雲像無頭蒼蠅似的在房間裏踱了幾步,連忙從口袋裏掏手機,想給裴清沅打個電話,問問他莫名其妙跑到哪裏去了。

就在她要撥出號碼的時候,余光掃到了書桌在月光裏顯得微微泛白的一塊地方。

那個用了十多年的老式台燈下面,壓著一張寫有字的紙條,這是整個房間裏唯一比過去多出來的一樣東西,輕薄又不起眼。

羅秀雲的身體頓時僵硬起來,她意識到了什麽。

這不是一次莫名其妙的消失。

她發了幾秒鐘呆,咬咬牙,走上前拿起紙,順手打開了台燈。

紙上的字跡很好看,是那種每個家長都會喜歡的漂亮端正的字體。

這好像是她第一次如此認真地看兒子寫的字。

內容不多,只有清清淡淡的幾行。

[今天我成年了,可以獨立生活,所以我搬出去住了。]

[我會自己養活自己,不用再為我付出多余的精力。]

最後兩行字間隔得要遠一些,筆跡也顯得猶豫,像是想了很久後才加上的。

[我不想念那裏的生活,也不嫌棄這裏的日子,只是想要一個真正屬於我的房間。]

[不過現在,已經不需要了。]

羅秀雲反反復復看了許多遍,她一時失語,目光茫然地暈開。

眼前的台燈投下暖黃的光,雖然款式老舊,卻始終被保存得很好,唯獨底座上有許多用水彩筆畫下的圖案。

鮮艷笨拙的線條裏有一個大大的笑臉,那是另一個孩子稚嫩的筆跡,此刻越過漫長的時光,正朝她天真爛漫地微笑著。

可這個如今已經長大的孩子,已經不會這樣笑了,在成年這天的盛大筵席上,他的笑容始終柔軟溫馴,有著穩定不變的優雅弧度。

正是在那一刻,羅秀雲無比清晰地意識到,裴言離她越來越遠了。

她不再是裴言口中的媽媽,而是“阿姨”。

他到底不是她親生的孩子。

所以羅秀雲提著不算豐富的菜和不夠鄭重的蛋糕上樓的時候,倒是想過,往後要對兒子再關心些,畢竟以後就是她們母子相依為命了。

雖然她回來的時間要比預計得晚,中途也沒想起來要打電話跟兒子說一聲,也許是因為她覺得兒子一定會在家裏等著的。

他畢竟是需要母親來給自己慶祝生日的。

可裴清沅並沒有如她所料的那樣,在冷清的屋子裏徒勞地從白天等到黑夜。

那個似乎從小就不愛笑的孩子,在等到她回來之前,就帶著自己所有的東西,悄無聲息地離開了。

羅秀雲久久地站在書桌前沒有動,半晌之後,她的臉色微微漲紅起來,不知是難堪還是憤怒。

像是為了反駁那張紙條上平靜委婉的控訴,她猛地擡起頭,想從周圍找些證據來反駁——她想證明自己並沒有完全將剛回到羅家的裴清沅拋諸腦後,她還是盼著這個闊別多年的親生兒子回到自己身邊的。

可下一秒,裝滿過時故事書的書櫃便直直撞進她的眼眸。

那些全是裴言丟下的書。

就在幾天前,裴言還跟她說過,可以把那些沒有用的書賣掉,不然書櫃可能不夠用。

當時她是怎麽回答的呢?

“夠吧,他也沒跟我說呀……要是不夠用,他自己收拾掉唄,又不是什麽大事,我都給了他一個紙箱備用了。”

她說錯了嗎?

裴清沅始終沒有跟她抱怨過這些,所以她理所當然地覺得,空間大概是夠用的,也就沒必要為這點小事費心。

但這真的是小事嗎?

一道尖銳的念頭疼痛地在羅秀雲腦海裏劃過。

一個曾經被母親親手送走的孩子,兜兜轉轉又回到母親身邊時,發現母親心心念念的卻是另一個孩子,甚至連他的房間裏都存滿另一個人的回憶,沒人替他主動清理,而是下意識寄希望於讓他自己適應……

羅秀雲忽然想起了那個已顯得遙遠的周末傍晚,裴清沅從酒店回來,被她要求別再去打擾言言的生活後,冷不丁問出的那個問題。

“媽,你會叫我什麽?”

當時她生疏地叫他清沅。

後來她的確一直這麽稱呼兒子。

可那天卻是羅秀雲記憶裏,兒子最後一次叫她媽。

想到這裏,她終於頹然地低下頭,任光線漫過自己的身體,在墻上刻下細長伶仃的陰影。

月光與日色交替,十個小時前,同樣的位置,窗外陽光晴朗。

一身背帶褲的小朋友光腳踩在凳子上,哼著歡樂的旋律,一本正經地翻動著書櫃裏的故事書。

“軟軟,他可真喜歡童話故事。”季桐總結匯報道,“連一本笑話大全都沒有,全是童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