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二章

數個時辰前,虞府。

看著遊良意味深長的眼神,虞欽久久不語。

遊良自然看得出,此人在聽到這段話時的錯愕與震動。

世人皆以為虞長恩是追隨先太子而去,在獄中自盡以示清白。

然而事實遠比傳聞更殘忍,虞長恩一代忠臣,卻被他人淩虐致死,死前瘦得只剩一把骨頭,傷痕累累,無一好肉。

“你祖父死時,你身陷囹圄,甚至沒能為他斂屍。”遊良看著虞欽逐漸急促的呼吸,聲音愈發低沉:“等你出來,他早已下葬,這件事也在有心人的掩蓋下,始終不為人知。”

“那個審問虞公之人,正是吳王。”

虞欽狼狽地閉眼,手裏握著被褥,幾乎要將那方布料撕破。

不知多久,他才緩慢睜開眼,通紅的眼眶有些駭人:“你選擇在這種時候告知於我,有何目的。”

遊良喜歡跟聰明人說話,雖然眼前人沒如他所願地被憤怒迷了眼,但他想虞欽不會拒絕他的提議。

“當年先帝病重,姜後並無子嗣。太子不喜姜黨,若真叫他繼位,彼時姜黨必將遭到嚴重打擊。”遊良緩慢道。

“先太子代理朝政以後,便發布數條新政,那已然觸碰到了勛貴和世家的利益。朝堂中人積怨已久,以至於謀逆案後,哪怕人人皆知其中必有不妥,卻無人多言。”

“當年太子試圖推行清丈田畝,這事自然很好,但為何開國以來,沒有一任陛下能成功,並非他們不想,而是推行此政的阻力前所未有的龐大。”

這都是虞欽知道的事情,只是這一回,他沒有打斷遊良,只任憑他繼續說下去。

“不會有任何一方勢力願意讓太子登基,你也明白,真正的仇家不是僅僅指哪一個人。”

城門失火殃及池魚,虞家落敗,僅僅是因為站錯了隊。

“不只是太後,是太後身後的勛貴。並非是閣老,是閣老身後的世家。甚至不僅是吳王,吳王不過是豺狼身後的虎豹。”

“僅憑你一個人,你要怎麽去復仇,你又如何割去這盤踞於整個大晉的毒瘤?”遊良認真道。

“難道靠你們就可以了?”虞欽諷刺道。

遊良吸了口氣,他將一個盒子推到了虞欽面前:“所以,這才是我們送你的見面禮。”

虞欽打開那個盒子,裏頭是張人皮面具,他望向遊良:“這是何意?”

遊良勾起唇角:“吳王已廢,現在淪為棄子,你可以殺了他,為你祖父報仇。”

“你想讓我謀害親王?”虞欽關上了盒子。

遊良不怕他拒絕:“若連這點風險你都不願意擔,僅僅靠你是虞公之孫,現任錦衣衛都指揮使,還不夠資格入局。”

虞欽手扶盒子,久久無言。

遊良又道:“你只有幾個時辰的考慮時間,今夜天牢裏無人在吳王身側看守,那是最好的時機。”

虞欽指腹按著盒上的繁華花紋:“你們想讓我冒險,那需得告訴我,你們的底牌又是什麽。”

他漠然地望著遊良,被褥裏的金刀已緩緩出鞘,如果對方不能給他一個滿意的答案,他會讓人在這虞府,有進無出。

遊良自然感覺到空氣中緊繃的殺意,他面上不見緊張,仍然鎮定:“吳王在牢中說,他是為先太子報仇,才要殺禍亂朝綱的太後,誅謀朝篡位的昏君。”

“雖說為太子報仇這話不敢苟同,但他有句話卻是說對了,那是位篡位昏君。”遊良一字一句道:“真正該坐皇位的,另有其人。”

……

宴雲何一把揮開了虞欽的金刀,他面容肅穆,看著虞欽,聲音沙啞道:“我不會讓你幹這種蠢事,你想殺吳王,除非先殺了我!”

虞欽握緊手把:“你以為我不敢?”

宴雲何竟然笑了,牢中搖晃的燭火中,這笑讓人瞧著有些心酸:“我知道你敢。”

話音剛落,虞欽手裏的刀便輕輕顫了一下。

只是幅度太小,無人察覺。

身後的吳王見有人阻止,立刻大聲道:“這位義士,你快殺了這犯上之徒,待我出去以後,必有重賞。”

宴雲何頭也不回道:“閉嘴!”

虞欽擡刀起勢:“不要礙我的事。”

宴雲何同樣擡起軟劍:“如果我偏要呢!”

他們於寂靜的天牢裏,兵戎相見,氣氛一觸即發,就在宴雲何以為免不了要跟虞欽來場惡戰之時,虞欽卻突兀地收了手。

金刀撞入刀鞘中,虞欽深深地看了宴雲何一眼,轉身離去。

等人一走,宴雲何驚覺他渾身冷汗,直到虞欽的背影隱入暗處,他才長長地籲出一口氣。

宴雲何不是怕吳王死,他是怕虞欽做錯事。況且吳王究竟做了什麽,才讓虞欽這般失控。

身後的吳王忽然大聲喊了起來:“來人啊!來人!”

還沒喊完,軟劍便越過了欄柵,架到了吳王脖子上:“我說了,閉嘴!把你今晚看到的事情通通忘幹凈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