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七章

宴雲何得成景帝傳召,已是亥時。

深夜中的皇宮,好似潛在黑暗中的巨獸,讓人不敢發出任何過大的聲響。

提著燈的小太監,亦是躡手躡腳的,約莫是剛才經歷了一場刺殺,令大家都提心吊膽的,生怕犯錯。

成景帝不算一個溫和的帝王,他的性情多變,令朝臣們都有些應付不過來,何況是宮人。

雖不至於隨意仗殺宮人,但宮中的規矩比先帝在位那會嚴苛不少。

宴雲何曾經猜過,如今成景帝的性格形成,很大程度都是因為太子佑儀。

據傳太子謀逆的證據,便是身邊宮人提供的。墻倒眾人推,謀逆案後,曾經太子府與此案相關之人,一個接一個的不知所蹤。

傳言中是這些背主之人無人敢用,已在遣散後,自行歸鄉,但宴雲何有次在皇城司看到記錄了這些人的卷宗。

是成景帝命人收集起來的,這些人究竟在哪,宴雲何已有猜測。

成景帝在養心殿召見宴雲何,宴雲何到時,成景帝已換上一身舒適常服,低頭飲茶。

全然看不出剛才他才經歷了一場刺殺,猶如才從禦花園逛了一圈歸來,那般怡然自得。

見自己人時,成景帝通常不重規矩。只有在他不滿意時,才會格外講究規矩。

宴雲何跪下行禮,還未起身,成景帝慢聲道:“將在外,君命有所不受?”

只一句話,宴雲何立即再次將額頭叩於地面:“陛下贖罪!”

“孫子兵法有言,城有所不攻,地有所不爭,君命有所不受,何罪之有?”成景帝放下茶盞,語調閑適,好像在跟宴雲何話家常。

然而這已說明,在方府裏的所有對話,成景帝都知道了。

包括宴雲何的不滿,他的反駁,所站立場。

汗浸濕了面前的地毯,宴雲何不敢起身,還是成景帝伸手扶了他的肩膀:“起身吧,朕也沒說什麽,怎麽就嚇成這樣了?”

宴雲何在成景帝短短時間內,數次情緒變化,已經察覺到他為祁少連說話,並沒有讓成景帝不滿。

反而他真不顧情份,對祁少連落井下石,才會真的令成景帝不高興。

宴雲何擡起頭:“陛下,祁將軍絕無異心,他深受陛下提拔之恩,未有一日敢忘。”

成景帝拍了拍他的肩:“行了,起來回話。”

宴雲何這才起身,成景帝讓人上前給宴雲何奉茶:“你應該還沒用膳吧。”

不多時,奉茶宮女除了茶水,還端上了點心,列滿了一桌。

得成景帝恩準後,宴雲何才低頭用了幾塊點心。

宮中禦廚的點心,確實美味,桃花酥像雲一般在嘴裏化開。只是要在成景帝面前吃東西,多少有點食不下咽。

成景帝放松道:“你不必擔心太多,很多事朕自有安排,你久未歸家,今夜就回去好好歇息吧。”

宴雲何這才吃了個定心丸,成景帝今夜的態度已經傳出了很清晰的信號,那就是吳王之事就算牽連到了祁少連,成景帝也不會因此降罪。

邊境之事,或許成景帝未必不清楚。

當初的三詔回京,大概也是一場試探。至於試探的結果好壞,方知州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。

成景帝的確心有芥蒂,但這點芥蒂,比不上大局為重。

大晉建國初期人才輩出,但隨著局勢穩定,名將漸少。

與之相反韃靼內部並不團結,內鬥非常嚴重,大戰小戰不斷。

十年前三大部落忽然詭異地達到了一種平衡,同時進攻大晉邊界。

遊牧民族的戰鬥力不可小覷,隨著一次次的進攻,他們已然發現大晉的外強中幹,才有了成景三年,被侵占五城的慘痛歷史。

亂世出英雄,名將起於戰火紛飛之時。

得一個祁少連不容易,不是萬不得已,成景帝不會做出蠢事。

宴雲何松了口氣,從成景帝那處出來,他發現帶路的正是上次的小太監。

那次下雨,小太監引他出宮,撞見了雨天裏的虞欽,還在廊下打了一架。

好似冥冥中早有注定,宮道上也緩慢地走來了一道身影。

那人無宮人相送,手裏也無提燈,步伐緩慢,一步一頓。

離得近了,才發現虞欽披著一身純黑的裘衣,黑色的皮草攏著金色面具,一看就是剛從太後那裏出來。

小太監沖虞欽的方向行了一禮,宴雲何本不打算看那個人,卻發現虞欽好似也不想同他有任何接觸。

竟又往一旁挪了幾步,就像擔心離宴雲何太近,恨不得靠在宮墻上,擦邊而過。

宴雲何知道他恢復原本模樣後,虞欽定不會是原來的態度。

但現在這避之不及模樣,未免過於傷人。

不知道的還要以為,那日摔下懸崖的,是他推的虞欽,並非虞欽推他。

宴雲何停了步伐,故技重施,接過小太監手裏的提燈,讓對方先回去,他這裏無需用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