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章

宴雲何說完那句話後,本不想去看虞欽的表情。可是他沒能忍住,從那僵住的手,緩緩擡至對方的臉頰。

虞欽的表情有幾分空茫,好似沒能夠立即理解宴雲何言語裏的意思。

堂堂錦衣衛指揮使,又怎麽會理解不了這一語雙關的諷刺。虞欽自然不是蠢貨,他只是沒能及時作出反應。

不多時,虞欽便收回了手,他平靜得過份,甚至不似在宮裏那次,面對趙儀羞辱的失態。

更無抽出金刀,如前幾次宴雲何出言不遜時,對其動手。

只是這份安靜,在這破敗的寺廟中,竟露出幾分寂寥。仿佛他早已聽慣了這種話,亦或者是剛才那主動遞給他的肉饢,讓他懶得再同宴雲何起沖突。

無論如何,虞欽都沒對宴雲何那句臟了有任何回應。

他只是起身撿起那沾了塵土的肉饢,用手輕輕拍打上面的塵土。

宴雲何看著那素白的指尖沾了灰,胸口沉悶感愈發鮮明比,倒不如真對他動手,他還好受些。

“你在做什麽?”宴雲何揚聲道。

虞欽沉默地將臟掉的部分掰去,扔到了火堆裏:“祖訓有言,不可浪費。”

宴雲何雖沒聽過虞家祖訓,但也能猜得到,虞欽在朝中的所作所為,怕是處處有違祖訓。

虞長恩是有名的忠臣,極其效忠先皇。而虞欽如今不僅成為佞臣,更是處處與陛下作對。

既然早已背道而馳,又何必在無用之事上講究!

宴雲何太陽穴嗡嗡直跳,一把搶過了虞欽手裏的肉饢,三下五除二地把它吃完,又狠狠灌了口酒。

燒刀子一路辣到喉嚨,拂過他那好似被棉花堵塞住的胸腔,宴雲何被酒熏得雙目通紅,他粗暴地用袖子抹了下唇角:“我先睡,你守夜。”

說罷再次背過身去,用包袱枕住腦袋。

宴雲何臉皮再厚,這種時候也覺得丟人。

上一刻氣勢洶洶地說,臟了的東西他不要。下一瞬便怕這人真吃了那在地上滾了圈的肉饢,只能搶過來吃。

早知道這肉饢最終還是要進他的肚子,何必意氣用事。

他緊緊閉著眼,努力醞釀睡意,即將陷入深眠時,他好像聽見了一聲低笑,不明顯,輕得恍惚像場夢,直到醒來換人守夜時,宴雲何也沒分清到底是現實,還是他的錯覺。

虞欽沒有躺下來睡覺,而是抱著刀靠在一旁供桌上,合上雙眼。

守夜本就無聊,他又沒帶什麽解乏的話本,廟中看來看去,也沒甚好看的,最好看的就在他面前,正閉眼睡覺。

宴雲何剛開始還不敢過於明目張膽,後來便是肆無忌憚。

虞欽睡覺的時候很安靜,連呼吸聲都沒有,靠在那處若沒有胸口起伏,瞧著就像是尊過於精美的雕像。

他想到當年在東林書院,不少人為虞欽作詩作畫作文章,簡直花招百出。

一時間都令宴雲何懷疑,東林書院裏的男學子到底怎麽了,怎麽個個如此風騷,還只對著一個男人騷。

還有更過分的,宴雲何曾經從遊良那裏得了個本子,裏面是虞欽的畫冊。

頭幾頁還算正常,穿著學士服的虞欽他已經見過。

再翻幾頁,畫手竟然膽大妄為地畫了虞欽身著女裝的模樣,嚇得他險些把那畫冊丟出去。

當時他滿臉感慨地同遊良說:“周院長不應該把這些學子關這麽久,都關瘋了。”

遊良偷笑道:“你還別說,就數這本賣得最貴。”

“真的,賣多少?”宴雲何好奇道。

遊良比劃了個數額,令宴雲何不由咋舌:“竟然賣得這般貴!”

“這畫得傳神,自然很貴。”遊良說道。

他們那時在書院廊上聊天,虞欽正好從先生那處歸來,宴雲何一見到虞欽,就覺得手上的畫本似燙手山芋,他手忙腳亂想往懷裏塞,卻還是手滑掉了出去。

虞欽沒留意,甚至沒去看他,是隨在他身旁的趙儀先發現了那本畫冊的不對。

至此以後,東林書院便開始流傳永安侯府的浪子宴雲何,竟敢對虞欽抱有不堪心思,實在下作的流言。

簡直冤枉,分明這畫冊繪者不是他,買方也不是他,怎麽就他聲名狼藉,那些暗地裏將這畫冊流傳起來的人,才是真正的圖謀不軌吧。

宴雲何那段時間甚至都開始躲著虞欽,太丟人了,他都不願去想虞欽看見這本畫冊的時候,是什麽表情,又是如何想他的。

回憶起往事,宴雲何仍覺得頭皮發緊。

一晚上丟人的次數過多,反倒麻木了。在虞欽睜開眼,涼涼地同他對視時,宴雲何還坦然回道:“怎麽還不睡,明日若是沒精神趕路,我可不會停下來等你。”

虞欽道:“宴大人可否收一收目光。”

宴雲何理直氣壯道:“漫漫長夜過於無聊,我總要找點事情打發時間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