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

宴雲何來見恩師,為了張正一事。

張正入獄,以周重華的性格必要上書求情。可周重華作為翰林院侍講學士,手中並無實權。

元閣老既然不顧陛下顏面拿張正開刀,就不會忌憚區區一個周重華。

若是因此將周重華定罪,院長一職空出,元黨勢必把東林書院變作吸收人才的溫床。

無論如何,這事絕對不能發生。

朝堂之事,穩定為上,若是一方勢力過於壯大,局勢都會失去平衡。

只是不知虞欽這次前來,是為了能夠更輕易定罪,還是太後也不想讓元黨這般得意。

周重華不是蠢人,他自然知道宴雲何來訪之意:“淵之上書前,曾將家中老母托付於我,亦再三強調,若他出事,我千萬不要冒險求情。”

“可人生在世,難得至交好友,我又怎能眼睜睜見他身陷囹圄而不顧呢。”周重華激動道。

宴雲何只等恩師宣泄完情緒,才沉穩答:“老師放心,陛下不會不管。”

周重華雙眼微睜,定定望著宴雲何,握住他雙手:“有你這句話,我便安心了。”

離開周府前,宴雲何又道:“我知老師心中有氣,但他誠心求見,又在這深冬夜裏苦等……”

周重華不等宴雲何說完,便道:“為師明白。”

二人皆知口中的“他”是指誰。

不是宴雲何想為虞欽說話,只是現在還摸不清太後的心思。

他是陛下的人,虞欽是太後的人。

見他而不見虞欽,豈不是打太後的臉。

周重華親自將宴雲何送至庭院,宴雲何擔心他再送,兩人就要一起碰上虞欽,於是再三請其留步,這才帶上宋文離府。

步出周府,宴雲何看著廊下人被仆役請入,二人擦肩而過,他望向虞欽,那人卻對他漠然置之。

一如十年前,在東林書院初見之時。

永安侯乃世襲爵位,宴雲何的曾祖父隨太祖開國建業,立下汗馬功勞。

江山穩定不過百年,外寇時時侵擾邊界,皆被大晉守將驅逐平定。

襲爵至今的永安侯府,早已只是掛名勛貴,再無當年英勇。

況且國泰民安,朝堂比起武臣,更看重文臣。

那時父親尚在,對宴雲何整日出入京中三大營,和一幫軍戶廝混頗為頭疼。

於是不顧宴雲何意願,將他送入東林書院。

宴雲何心中有氣,在書院裏自然不肯好好念書,加之天生反骨,伶牙俐齒,文章雖作得不好,但同先生辯起來,卻是字字句句皆不服輸。

書院裏有禁令,非必要不得外出,怕他們學業未成,便在京城沾上飲酒作樂的風氣。

宴雲何成天帶著一幫世家子弟翻墻出去,書院不讓做什麽,他們便要做什麽。

氣得夫子時時責罰帶頭人宴雲何,奈何他皮糙肉厚,戒尺打手,抄寫院規,烈日罰跪,都沒止住他繼續造作。

書院分有六堂,學生入學時皆在正義堂,以月試考核結果而升堂,最高可升至率性堂,試題內容基本是四書五經,宴雲何最不耐煩看書,自然月試結果不佳。

那日他又被先生罰跪,烈日當空,宴雲何盯著一旁草叢裏的蟋蟀發呆,心想這蟋蟀個子小小,叫聲挺大,抓回去鬥蟋蟀或許能戰無不勝。

余光裏有人穿著東林書院的學士服,緩緩走來。

東臨書院的學士服白底綠邊,醜得出奇,很是寡淡,仿佛擔心衣著再鮮艷些,學生們更加無心學習。

宴雲何便帶頭搗鼓學士服,將寬袍改作窄袖,綠邊繡上銀絲,弄得花裏胡哨,引領了一波修改學士服的風潮。

可直到見了虞欽,宴雲何才發現,原來醜得跟麻袋一樣的學士服,也能這般好看。

人襯衣裳的極致,莫過如此了。

只看虞欽行走間下擺隨風而動,長發用青帶束起,瓷白修長的手托著厚重古籍,眉眼間皆是冷淡,便是盛夏也未見一分燥意。

如高山霜雪,不似凡人。

緩緩行至宴雲何身邊時,就是自詡見多識廣的宴公子都怔怔出神。

滿腦子只剩下四個大字,驚為天人。

虞欽仿若並未看到跪在院中的宴雲何,對其視若無睹,正要越過這人往前走時,下袍一緊,被迫駐足,回首望去,是宴雲何拉住了他的衣角。

兩人對上目光,宴雲何望著虞欽那雙美則美矣,卻過於涼薄的眼,輕佻一笑:“欽本佳人,何必喬裝打扮,混入書院?”

虞欽面容微凝,聽著宴雲何嘴裏胡言亂語,眸色愈發冰冷。

宴雲何懶懶地笑著,幹脆也不繼續跪了,席地而坐,扯著虞欽的衣服不讓他走。

就是虞欽再美,宴雲何也不至於分不清男女。

他正是分清了,且從對方的容貌判斷出這人是傳聞中的虞欽,是罰他跪在這裏的那位先生的得意門生,這才故意招惹,找人麻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