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2章(第4/7頁)

事後 ,她曾經質問過妹妹的班主任,像是她這樣的家庭,究竟是要做到什麽地步,才算是善良,才算是有愛心。難道善良,是一定要用豐厚的金錢來衡量的嗎?

那窮人,是不是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擁有善良?

姜慧雯是個很要強的小姑娘,當捐款那天被老師指出來捐的錢太少要求再拿錢時,她沒有選擇給自己的姐姐姜慧穎打電話,而是準備自己利用放學時間去打工賺錢。

她見過姐姐的比賽,在她看來,那都是用命換來的錢。她不能因為一次愛心捐贈,再去吸血姐姐。

“她只是個十三歲的,才上初一的小姑娘,就算是她想去打工,但是那麽瘦小,又有誰會真的願意用她?都還是童工。她沒有辦法,於是想到了我奶奶之前去撿廢品賣錢的事,她每天放了學,下晚自習後,就每個街道每個街道地走啊走啊,遇見垃圾桶,她都會去翻一翻,每天晚上很晚才回家。奶奶問她做什麽去了,她說留在學校裏自習。奶奶年紀大了,眼睛和嗅覺都不太好,看不出來她渾身臟兮兮的,還以為她說的是真話。

“她最後,撿瓶子,換了四十三塊八毛。”姜慧穎說。

她對這個數字記得很清楚,那是她妹妹即便是摔進了下水道裏,也死命不肯松開的手掌心裏捏著的一沓零錢。

她是準備用這個錢,第二天捐給學校裏那個患病的女孩的。

這是她自己辛辛苦苦,走了一周時間的夜路,將學校到家裏這段道路,周圍左右十條街都走遍了,每條街的垃圾桶也都翻遍後,終於賺到的辛苦錢。

“她很傻,不知道給我打電話,總感覺到這是自己能做到的事,覺得不應該再給我增加負擔,所以才會那麽倔強地一個人去賺錢。在她那個年紀,別的同學都在晚自習後回家休息,只有她因為老師的一句話,拼著一口氣去找廢品,去賣錢。天那麽黑,那下水道井蓋怎麽就沒有了?她就掉了下去。”姜慧穎壓著心頭的情緒,努力將這一番話完整地講了出來。

她說完後,像是忽然松了一口氣那般。

自從姜慧雯意外死亡後,她無法對身邊任何一個人開口說出這樁事。講出來,就像是把自己的傷疤撕開,給人說你看我當初多疼。任何人都不是自己,任何人都無法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。所以,她幹脆不說,好像不說,這件事就沒有發生,就永遠不存在。

姜慧穎想,今天可能真是觸碰到了她情緒的敏感點,所以她才會變得失態。在面對宋厝時,她將這段幾乎不為人知的故事講了出來,似乎心頭的郁結也消散了一點。

她不知道應該怪誰,怪那天因為被碾壓壞了井蓋的司機嗎?但司機也不知道井蓋會壞。

怪市政部門的人不應該將沒有井蓋的地方圈起來嗎?但是市政部門的工作人員有防止警戒標志,只不過被附近放學的頑童嬉鬧著挪了位置。

那,應該怪那些不懂事的小學生嗎?那些小學生被她從監控裏一一找出來後,在她上門時,都已經被家長按著打了一頓,難道她還能說讓這些孩子給自己妹妹償命?

似乎,他們的罪過,並不至此。

就是這麽多的巧合,就是這麽多的意外,帶走了花季少女鮮活的生命。

她還怪過,怪過老師。

最初的源頭,不就是老師當著全班羞辱了她妹妹嗎?就是因為老師強制性要求捐款,這才導致了她妹妹的意外事故。老師的諷刺,卻並不能成為擔刑責的理由,頂多被學校停職一段時間。她發瘋一般去找過老師,甚至恨不得用自己拳頭結束這一切,可冰冷的事實擺在她跟前,她妹妹已經沒了,她奶奶也因為驚聞噩耗中風癱瘓,一病不起。

不論老師心裏有沒有懺悔,有沒有愧疚,她失去親人已經成了事實。

這種強制性的捐款,強制性的“善良”,再一次出現時,姜慧穎這才忍不住。她質問著今天來教室的前台,站在宋好時面前保護著她,好像這樣,就能保護當年那個在班上孤立無援的妹妹一樣。

姜慧穎低著頭眺望著遠方,她感覺到對面宋厝的離開,其實她很感激宋厝。對方看起來冷冰冰的,但似乎很能捕捉到旁人細微的情緒,讓人感覺到跟他相處起來特別舒服。就像是此刻,在坦白後,姜慧穎很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。

她不需要安慰,這段沉痛過往,不是旁人隨隨便便幾句安慰就能撫平。

沒多久,姜慧穎身邊落下來一道陰影。

她擡頭,看見折返回來的宋厝。

“冰美式。”

宋厝在她面前放下了一杯咖啡後,就轉身離開了。

姜慧穎有些出神看著桌上的咖啡,在過了一會兒後,她笑了。

生活總要繼續,即便生活就是一杯美式咖啡,很苦,但習慣後,也會慢慢品嘗出來一點香氣。畢竟人世一遭,本就是歷經磨難,誰不是在苦裏煎熬?不如早早放下,再品品它還有的醇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