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章 Chapter8

◎同一時刻,一條黑絲緞從她的眼前覆下。◎

莉齊感到自己的血液在往上湧——她很緊張,很害怕,還有一點兒奇特的興奮。

她不是沒想過自己去找父親,可就像父親說的那樣,這個世界對女孩來說,太殘酷了。她稍稍流露出想找父親或是接手產業的想法,就會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阻力。

這個世界是沒有女企業家的,男人還不至於無能到讓一個女人來管理企業和經營工廠。

哦,他們理解她的心情。父親失蹤了,女兒感到焦急是正常的,生出一些不合時宜的想法也是正常的,但執意要參與搜救工作就不正常了——還是那句話,男人還不至於無能到讓一個女人來參與搜救。

莉齊本想用金錢來打破這層偏見,卻迎來了更為強烈的阻力。

有個男人甚至露出了受辱的表情,如同垂死也要捍衛地盤的雄鹿:“德·夏洛萊太太,難道我們在您的眼中,真的就那麽無能嗎?無能到您寧願冒著生命危險,也要來幫我們?”說著,他紅了眼圈,“這要是傳出去了,我們以後還怎麽幹這行啊!”

碰到這種比她還在乎名節的男人,她只能敗退。

在這種情況下,她產生了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——她是自由的,哪兒都能去,巴黎、紐約、波士頓、新奧爾良、亞特蘭大,沒有人能攔住她;然而同時,她也是被禁錮的,精神上想邁出一步,即使只是伸出一根手指頭,都會被無數不贊同的眼光斥退。

“活見鬼了!”她惱火地想,“要不是怕得罪了他們,搜救的時候不再盡心盡力,即使被槍頂著腦袋,我也要上船去!”

她也想過用非常規的方式去尋找父親。可是——艾德勒把她保護得太好了,她連兩百美元的價值都搞不太清楚,又從何談起非常規呢?

正在這時,那個人出現了。

他像幽靈一樣神出鬼沒,無聲無息地懲治了那些得罪過她的人。

盡管不知道他是出於什麽目的這樣幫她,但畢竟是在幫她,而且手法高明如鬼魅,所以哪怕他對她不懷好意,她也要賭一把。

只是,她要怎麽聯系他呢?

突然,她心中冒出一股寒意,後頸汗毛一根一根倒豎了起來——她居然一直沒注意到這點——他是怎麽知道老太太、男人、奧麗婭娜需要報復的呢?

他進了她的臥室,偷看了她桌子上的名單!

莉齊覺得自己可能瘋了。

如此危險的局面下,她內心除了恐懼,居然還升起了一絲渺茫的希望——那個人在暗中觀察她,說明他知道她的窘境,他在等她上鉤。

是的,他報復那幾個人,只不過是對她拋下的魚餌。

他在等她走投無路,等她饑腸轆轆,等她顧不上魚餌是否有毒,急不可耐地一口咬上去。

他的等待是對的。她會咬那魚餌的,哪怕餌上有毒,她也會像貪吃的鱒魚似的咬住不放。

當然,父親知道她這樣冒險,肯定會很不贊同,甚至大發雷霆——可是,誰管他呢?連自己安全都不能保障的老家夥。

打定主意後,她心臟跳得飛快,卻全然不像遇到壞事那樣一個勁兒打寒戰,手心反而一陣一陣發熱,就像小孩子要拆開禮物盒那麽激動,至於盒子裏是珍貴的禮品,還是一只會跳出來嚇人的怪物,她竟一點兒也不在乎。

這麽想著,莉齊送走了噘嘴發牢騷的奧麗婭娜,提著裙子,跑回臥室,仔細檢查周圍的布置,想找到一點兒那人來過的證據。

然而,窗戶沒有任何外力破壞的痕跡,家具也絲毫未挪動,就連桌椅板凳上的絲帶、胸衣、香粉、科隆香水等這些最容易——她臉紅了一下——被流氓覬覦的東西,都原封不動地待在原位。

她想得沒錯,那人就是一個幽靈,無聲無息地降臨到她身邊,無聲無息地幫她報復別人,又無聲無息地對她拋下釣竿,靜等她咬鉤。

他為什麽要這麽做?

他想要什麽?

他什麽都沒有留下,她要怎麽跟他說上話?

莉齊忽然又泄氣了,一屁股坐到沙發上。

也許——根本沒有什麽幽靈,也許那些事就是一個巧合。

老太太是某位交際花的護花使者報復的,那個男人也確實得了一種會蛙叫的怪病,奧麗婭娜的事情就更容易解釋了——蘭斯極有教養地把交際花的小金庫掏空了,交際花一氣之下,把一切抖出來也正常。

她真是瘋了,居然會覺得有幽靈在幫自己。

她簡直愧為父親的女兒,遇到困難,只想著怎麽求別人幫自己。

然而,她心底有一個聲音是這樣說的:不是她不想靠自己,而是世界把她的路都堵死了。

在此之前,她以為最有可能困住自己的,是上流社會這個金鳥籠;現在,她卻發現,這鳥籠壓根兒不算什麽,只要臉皮夠厚,就能飛出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