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4章

暴露

早間侍疾罷才自宮裏出來,才不過幾個時辰,接到旨意的譽王又快馬加鞭進了宮。

至永安帝寢殿,恰逢幾位太醫自殿內出來,孟昭明孟太醫頭一眼瞧見譽王,便似無意般走近,躬身施了一禮。

“父皇如何了?”譽王問。

“殿下不必擔憂,陛下方才服了藥,已然好多了。”孟昭明深深看了譽王一眼,旋即壓低聲兒道,“依微臣看,應是沒甚大事。”

譽王聞言垂了垂眼眸,便見殿門幽幽而開,永安帝身邊的太監總管李意拿著拂塵畢恭畢敬至譽王跟前。

“譽王殿下,陛下召您進去呢。”

見譽王往四下掃了一眼,劍眉微蹙,李意登時會意道:“其他幾位殿下還在趕來的路上,譽王殿下且先進去吧。”

聽得此言,譽王微微頷首,提步入了殿內。

殿內燈光幽暗,只床榻邊立著幾盞小宮燈,昏黃的燈光透過輕薄的床幔照在榻上那個消瘦的身形上。只見永安帝面色蒼白,雙目微陷,略顯幹癟的胸膛隨著他緩慢的呼吸上下起伏著。

儼然一副病重之相。

譽王在離床榻幾步外停了下來,恭敬地喚了聲“父皇”。

“來了……”回答他的聲兒略有些虛弱低啞,“坐到朕身側來。”

譽王遲疑了一瞬,才聽命上前,掀開床帳,在榻邊坐下,“父皇感覺可還好?”

“好。”永安帝幹咳了幾聲,唇間露出些許自嘲的笑,“至少還未死呢。”

“父皇不必憂心,您不過小病,想必很快便會痊愈。”

見譽王語氣平緩地說著這番勸慰的話,永安帝又是扯唇一笑,只這笑略有些意味深長,他盯著帳頂看了許久,驀然問道:“淑貴人的事,是你所為吧?”

譽王聞言眼皮微微一掀,絲毫沒有慌亂,反鎮定自若地承認道:“正是兒臣。”

見他這般淡然,永安帝似也不驚詫,“你是故意留下痕跡的。”

淑貴妃雖的確是從觀星台墜落而亡,可她手腕上的勒傷,卻不得不令人生疑她並非如傳聞那般是跳台自盡的。然設計殺了她的人不可能注意不到這些勒痕,除非是故意讓人循此去查。

至於查什麽,自然是沈貴人死亡的真相。

當年,淑貴妃害死沈貴人的事,永安帝確實不得知,他甚至未去求證,就同宮中眾人一般,認為沈貴人就是因失寵發瘋,才會崩潰跳下觀星台。

可他似乎忘了,沈貴人根本不是顧念恩寵的女子,當年在江南遇到她時,他分明是用身份權勢壓迫,才逼得這個骨子裏高傲的女子,不得不隨他回了京城。

“朕確實對不住你母妃,她當年孕期被人下毒,乃至於生產後再不得跳舞,朕也未曾為她討一個公道。”

永安帝眸中閃過一絲愧意,可何止是沈貴人,這滿宮的嬪妃,他又有幾個對得住的,就連如今的皇後,也不過是他為坐穩皇位而利用的工具罷了……

他的所有真心,早已隨那個與他年少結發的女子葬在了冰冷的皇陵中。

古往今來,不知有多少人為了這個至高無上的位置趨之若鶩,卻不明白為何坐在此位之人總戲稱自己為孤家寡人。

因看似擁有了千裏江山,受萬民朝拜,實則戴著那頂沉重的冠冕,一路行來不過是孑然一身,腳下踩的是累累白骨,身後則空無一人。

永安帝長長嘆了口氣,若在感慨他登基二十幾年的坎坷多舛,少頃,他低聲道:“朕累了,想歇息歇息,你先下去吧。”

譽王起身,拱手施了一禮,“兒臣告退。”

他方才走了幾步,便聽永安帝的聲兒再次響起,“老七的事,你以為朕真的一點也不知情嗎?”

譽王步子微頓,身後一聲摻雜著無奈的低嘆在空曠的殿室內飄散。

“遲兒,相煎何太急……”

譽王站在原地,聞聲卻並未回頭,只在心中反復回味著這話,許久,唇間露出些許嘲諷冰冷的笑。

那廂的床榻上,看著那個遠去的背影,永安帝亦是扯唇笑了笑,他當年如何坐上的這個位置,他最是清楚,如今又有何資格再去說教自己的孩子。

這孩子既想要這個位置,拿去便是,只日後坐在這把至高無上的龍椅上,無論遇到什麽,都需他自己一人承受。

不過看來,他定是會比他做地更好些。

而他,在這把冰冷的龍椅上坐了二十幾年,早已累了,倦了,什麽都不想再管了……

思至此,永安帝長長吐出一口氣,仿佛卸下一份千斤重擔,他看向榻外,喚了一聲,很快便見李意匆忙推門入內來,扶坐起掙紮著要起身的永安帝。

永安帝靠在引枕上,輕咳了幾聲:“李意,擬旨……”

不消半個時辰,天子身體有異一事很快傳遍整個京城,幾位王爺和皇子在譽王之後相繼收到消息進宮,但連永安帝的面都未見到,便被以莫擾陛下安歇為由統統趕了回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