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章

夢回

碧蕪反應了好一會兒,才想起施禮,忙低身福了福,“見過譽王殿下。”

他倆確實有緣,但並非什麽良緣,分明是孽緣。

她擡眼望去,便見男人打量著她,眸色灼人,但又飛快瞥過眼去。

這眼神碧蕪熟悉得緊,她疑惑地微微垂眸,不由得倒吸了口氣,慌忙用捂住了胸口。

春衫單薄,教雨水一淋,濕漉漉黏在身上,還隱隱透出其下光景來,碧蕪面上滾燙,連帶著全身都有些發熱了。

不知所措之際,就聽那廂傳來男人低沉的聲兒,“外頭雨大,二姑娘快些進去吧。”

“謝殿下。”她頭也不敢擡,匆匆低了低身,疾步進屋去了。

今日本就沒有借宿的打算,因而也沒做準備,這會子淋了個透,實在沒有衣裳可換。

銀鈴銀鉤擔心碧蕪受涼,伺候她脫下濕了的外衫,只留下貼身的小衣,用棉被裹得嚴嚴實實。兩人將衣裙掛在屏風上,可這樣的天氣,只怕一時半會兒幹不了。

“要不我去向寺裏借個炭爐來,好快些將衣裳烤幹了。”

銀鉤同銀鈴打著商量,推門正準備要出去,就聽“咚咚”的敲門聲傳來。

“誰啊?”銀鈴沒開門,只試探著問道。

“奴才是譽王殿下派來給二姑娘送炭爐的。”外頭傳來尖細的男聲。

坐在床榻上的碧蕪聞聲一怔,這聲音她再熟悉不過,正是譽王的貼身內侍康福。

若是送來旁的她也就拒了,可此時她正是需要炭爐的時候,孕期若受了涼可不是什麽小事。

“讓他進來吧。”碧蕪示意銀鉤將屏風拉上,再將門打開。

雖屏風遮擋了視線,可碧蕪還是能聽見人進來的動靜,甚至能想象到康福那副畢恭畢敬的模樣,他做人向來很是周全和圓滑,才能在心思深沉的譽王身邊平安無事地伺候了那麽多年。

前世,碧蕪也是承蒙他幫襯,受了他不少好處的。

“奴才康福,見過二姑娘。”康福的聲兒自屏風後傳來,“我家王爺見二姑娘衣裳都濕了,便教奴才將炭盆給您送來。”

“麻煩康公公了,也請康公公替我向譽王殿下道聲謝。”

碧蕪說罷,瞥了銀鉤一眼,目光落在了她腰間的荷包上,銀鉤機靈,登時會意,繞出了屏風。

須臾,便聽康福惶恐道:“二姑娘,可使不得,奴才不過替主子送東西來,受不得這個賞。”

“外頭雨這麽大,公公拎著這炭盆過來想必也不容易吧。一點心意,公公若不收下,倒讓我心裏過不去了。”這般個為人處事,還是當初康福親自教給她的,他大抵也想不到,最後會用到他自己身上。

不過給這些銀兩不僅是碧蕪懂人情世故,更是對前世康福一次次護佑自己的感激。

話說到這份上,康福不能不收,只得道:“這……奴才便收下了,多謝二姑娘賞賜。”

聽見窸窸窣窣的衣衫摩擦聲響,碧蕪便知康福要離開,她到底忍不住多問了一句。

“譽王殿下今日……緣何來隆恩寺?”

康福轉身的步子一滯,又倒回來恭敬地答:“回二姑娘的話,明日便是殿下的生母,沈貴人的忌日,殿下是來寺中請方丈大師幫忙做場法事的。”

沈貴人……

碧蕪垂下眼眸,在心中暗暗算了算日子,她竟給忘了,每年的這個時候譽王都要請隆恩寺方丈為沈貴人超度。

雖是皇子生母,但沈貴人的命運幾乎可用悲慘來形容。

打當年被永安帝帶回京城,她就在皇宮這個牢籠裏過完了自己坎坷多舛的一生。

雖受永安帝萬般寵愛,可因出身賤籍,又無母家支撐,沈貴人始終擡不上位份,在宮中受盡欺淩,即便誕下一個皇子也只是從美人被晉升為貴人。

然恩寵有時盡,再美的花也有看厭的一日,沈貴人產後落了疾,再不能如從前那般為永安帝起舞,加之新人入宮,很快,帝王的恩寵便流落到了他處。

等了一日又一日,再不見永安帝駕幸,沈貴人開始郁郁寡歡,經常獨自一人強撐著在院中起舞,跳到雙腳被磨得血淋淋,再也跳不動了才停下來,跌在地上放肆大笑。

宮裏都說沈貴人瘋了……

譽王六歲那年的某一日清晨,有人在皇宮觀星台的墻角下發現了沈貴人,彼時她渾身骨頭盡碎,血肉模糊,那張臉損毀嚴重,幾乎辨認不得,只能通過身上衣衫和耳後紅痣堪堪辨認身份。

永安帝聽聞此事,連一眼都不願意看,但畢竟是皇子的生母,還是草草擬了旨意,讓人送出宮去葬於皇陵。

沈貴人逝世多年,如今記得她的也只有譽王一人而已。

也許永安帝做夢都不會再想起,當初那個拼了命只想給他跳一支舞的女子。

都說最是無情帝王家,譽王卻似乎與他那個父皇恰恰相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