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

抄經

太後禮佛,當今陛下便命人在慈安宮西面專門建了座小佛堂,方便她日日在此焚香念經。

見碧蕪答應了抄經的事兒,太後囑咐了幾句,便讓李嬤嬤領幾個姑娘往正殿後的小佛堂去了。

方才邁出了殿門,蕭毓盈就悄步行至碧蕪身側,沒好氣道:“不識字便說不識字,逞什麽強,一會兒真要你抄經,可有你好受的。”

碧蕪側首笑了笑,“大姐姐不必替我擔憂,太後大度,縱然我抄得不好,她也不會怪罪於我。”

“誰,誰替你擔憂了。”蕭毓盈聞言秀眉蹙起,“我是怕你丟了安國公府,丟了哥哥的臉。”

說罷,快步往前走了。

她前腳剛走,後腳又一人上前來,一雙眼眸燦若繁星,笑起來尤為好看。

正是方才在殿中幫她說話的趙如繡。

“待會兒姐姐慢些抄便是,也不是什麽比賽,非要較個高低的。”

趙如繡是安亭長公主與翰林院掌院學士之女,生來尊貴,雖前世並未接觸過,可碧蕪覺得她性子溫潤,絲毫不擺架子,應當是個極易相處的。

不然也不會對初次見面之人說這番善意的話。

碧蕪心下頓生幾分好感,微微頷首,對她道了聲謝。

一路入了小佛堂,碧蕪便見堂中擺著四張樸素的花梨木長桌,桌下是明黃色的蒲團,若不是香案前立著一尊肅穆的佛像,乍一看去,不像是佛堂,倒像是學堂了。

李嬤嬤對宮人吩咐了一聲,很快便有內侍擡著張一模一樣的長桌,擺在了後頭,又取了筆墨紙硯,熟練地在各個桌上布置好。

待一切準備妥帖,眾人各自入座,碧蕪被安排在了右排的最前頭,與她並列的正是六公主喻澄寅。碧蕪大抵能猜出太後的用意,這個位置她既看不清後頭人,後頭人也瞧不見她,倒是能讓她免於尷尬。

四下很快響起沙沙的紙頁翻動聲,碧蕪一時卻是沒動,盯著那凈白的紙面看了一小會兒,玉腕微轉,方才提筆沾了墨,緩緩而落。

幾炷香煙自香案的雙耳紫金爐中裊裊而上,幽淡的香氣在堂中彌漫,宮中用的是上品沉香,既不熏人,又有安神靜心之效。

碧蕪抄寫雖慢,可隨著筆尖遊走,凈白光滑的紙面之上也開出了散發著墨香的字花。

她唇角微揚,驀然想起當年旭兒學字的場景。

那時的旭兒才滿兩歲,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坐在男人膝上,由男人抓著手一點點在紙上描畫,男人教得仔細,也不管這個年紀的孩子尚且抓不住筆,每描一字便告訴他這念什麽,低沉醇厚的聲兒沒入昏昏欲睡的小娃娃耳中,卻盡數被侍立在一旁的碧蕪聽了去。

也是在那時,碧蕪開始偷偷學字。

起初,她只是在心下默默地認,後來就等男人走後,趁著無人,做賊般將他寫的紙張收進袖中,回屋一筆一筆描畫。

日子一長,她收起的紙越來越厚,能識能寫的字也越來越多。

再後來入了東宮,宮務繁雜,她縱然有心,也勻不出太多時間來練字。

她始終覺得可惜,卻沒想過有一日她也會像旭兒當年學字一般,被男人按在懷裏,分明身子軟得厲害,呼吸也淩亂,卻還得任由他強硬地握著手艱難地提筆在紙上遊走。

羞人的一幕幕在腦中閃過,碧蕪亂了心緒,手中的筆一斜,紙上霎時暈開一大片墨漬。

碧蕪擡首望了眼面前的佛像,雙頰一陣陣發燙,心下暗斥自己不害臊,怎可在如此莊重之地想這等汙糟事。

手底下抄寫了大半的紙到底是廢了,碧蕪大力地將紙揉成團,仿佛欲將方才腦海中思忖的事一道揉進去,丟在一旁。

窸窸窣窣的揉紙聲在靜謐的佛堂中顯得分外清晰,四下目光紛紛投來,她這般舉止落在旁人眼中多少有些意味深長。

香爐中的香燃盡又換過一波,李嬤嬤才從正殿領了太後娘娘的命過來,示意眾人可停筆了。

喻澄寅早已坐不住,聞言忙站起來舒展身子,余光瞥見碧蕪抄的經,正欲上前細看,已被內侍快一步收了起來。她扁扁嘴,倒也不大在意,只像完成任務了一般,急切地往正殿去了。

她走得快,待碧蕪等人趕到的時候,就聽太後爽朗的笑聲傳來。

“你這丫頭,哀家就知道你主動要抄經,定沒揣著什麽好心思。”

喻澄寅倚著太後撒嬌,“皇祖母可不能食言,您先前可說了,若寅兒能連著來您這兒抄經十五日,您便答應寅兒一個要求,寅兒的要求也不高,只要皇祖母將那對海藍寶珠釧賜給寅兒就好。”

“你倒滑頭,用這種法子打哀家最寶貝的那對珠釧的主意。”太後嘴上嗔怪,但還是擡手喚來了李嬤嬤。

一開始讓喻澄寅抄經,就是想磨磨她浮躁的性子,既然她真的做到了,自不能出爾反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