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逃跑

大昭民風開放,又恰逢一年一度的花神祭,此時盛京的朱雀南街人聲鼎沸,不少少年少女身著新衣,持花出遊,拜花神,吃花糕,行花令,語笑喧闐。人一多,街兩側的攤肆鋪子自也一排排支了起來。

冷冬從小販手中接過油紙包好的桃花糕,艱難地自排隊的人群中擠出來,往河岸邊的柳樹下跑去。

“碧蕪姐姐,你快來嘗嘗,這家的桃花糕啊,做的最是好吃了,我每每都要排上好久呢……”

她迫不及待地打開紙包,卻見身側女子望著遠處金瓦紅墻的殿宇高樓,目光空洞,神色凝重。縱然面上沒有笑意,可女子格外出眾的相貌還是惹得過路人頻頻側首,目露驚艷。

冷冬皺了皺眉頭,雖不知是何緣故,但她總覺得她這位碧蕪姐姐,近日有些奇怪。

碧蕪姐姐姓柳,和她一樣,都是譽王府灶房裏幫廚燒火的丫頭,兩人一同擠在六人間的下房裏,因進府晚又無倚仗,常受府中其他仆婢欺負,同病相憐,便一直相互照拂。

可兩日前,柳碧蕪驀然暈厥,再醒來時,看她的眼神卻透出幾分陌生,甚至還問她現在是何年月,那之後,更是變得沉默寡言,總是如現在這般時不時盯著某處發愣。

“碧蕪姐姐。”冷冬又喚了一聲。

碧蕪這才回過神,看見遞到眼底的桃花糕,沖冷冬淺淺一笑,搖了搖頭,“不必了,你吃吧。”

她說話輕聲細語的,聲音婉約動聽分明和從前一般無二,可冷冬總覺得碧蕪似乎有哪裏不同了,那變化的東西看不見摸不著,似乎是言行變得沉穩了許多,和她說話的語氣裏甚至透著幾分淡淡的疏離。

可看著眼前這張笑意溫婉的臉,冷冬暗嘆了口氣,只道自己生了錯覺,笑著伸手摟住碧蕪的手臂,“那姐姐想吃些什麽,我們這就去買,好容易告了半日的假,若不逛個盡興再回去,豈不虧了。”

“我倒是沒什麽想吃的。”碧蕪轉頭望向東面,將視線定在一處,又含笑看向冷冬,“不過,我的確有想去的地方,我娘生病時我曾將她托給一處醫館,那醫館就在前頭,正好今日出來,我想去拜謝一番。”

“這樣啊。”關於碧蕪的事,冷冬曾聽她提過一二,也知她身世可憐,“那我陪姐姐一塊兒去?”

“不必了。”碧蕪拒絕地快,“我想是要去好一會兒的,今日這般熱鬧,你好生玩個痛快,莫要因為我耽誤了,到了時候就自己先回去吧,別等我了。”

說罷,也不待冷冬再言,碧蕪拍了拍她的手,疾步往東面去了。

行了數十步,她折身望了一眼,便見冷冬的身影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若隱若現,她站在原地,正踮著腳擔憂地往她這廂看。

碧蕪抿了抿唇,心下頓生出幾分愧疚來。

今日一別,若她成功逃脫,此生怕是再難相見,可她不得不騙冷冬。

冷冬的直覺並沒有錯,她的確變了。

她還是柳碧蕪,卻不再是那個心性單純,軟弱唯諾的十六歲的柳碧蕪了。

雖不可思議,但她回來了,回到了十七年前,回到了還在譽王府的時候,回到了她的旭兒還未出生的時候。

可碧蕪沒想到的是,她回來的這日竟是二月十三。

偏偏是二月十三!

她一時不知是該悲還是該喜。

悲的是她回到了與譽王那荒唐一夜後。若沒有那事,絕不會有後來那些艱難曲折。

十五歲前,她本只是尋常農女,住在青州城外的一處小山村裏,和母親蕓娘相依為命。十二歲時,連日大雨導致黃河決堤,青州遭了大水,房屋田地被淹,無數人流離失所,餓殍遍野,為了生存,碧蕪和母親蕓娘只能隨眾多災民一起逃荒北上。

然途中蕓娘突發惡疾,令她們的處境雪上加霜,碧蕪尋了無數大夫都束手無策,後聽聞京城有人或可醫此疾,她便邊帶著母親,靠著精湛的繡工,沿路換些銀兩吃食,邊一路往京城而去。雖吃盡苦頭,卻終於在一年後抵達京城醫館。

診費藥錢昂貴,一個十三歲的孩子終究承受不起,看著母親蕓娘日益嚴重的病情,碧蕪無奈將自己賣給了譽王府為婢,用得到的十兩銀錢將母親托付給了醫館。

可蕓娘病入膏肓,藥石無用,僅撐了三個月便撒手人寰。忍著悲痛,好生葬了母親之後,孤苦無依的碧蕪只盼到了年歲,便離府好生尋個安身之處,度此余生。

可她沒有想到,十六歲那年二月初十的夜裏,譽王府梅園,紅羅帷帳搖曳,她意外與那個男人糾纏在了一起。

醒來時,府中寵妾夏侍妾身邊的張嬤嬤威脅她,若不想死,絕不可說出今日之事。

而後,她仍在膳房當她的燒火丫頭,可卻日夜膽戰心驚。她生怕被夏侍妾滅口,中途尋了個借口以告假之名逃了一回,但很快就被抓了回來,關了整整三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