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五十八章

柳竹秋看到蕭老夫人面露絕望, 想是把她當成了催命的冤家,首先湧出的念頭是保護她們脫險,立即放下車簾, 轉身對陳三少說:“這個媽媽我認識, 最是誠實守紀的, 絕不會偷盜他人財物, 三少爺想是誤會了。”

陳三少驚道:“爵爺認識這個婆子?”

柳竹秋點頭強調:“她經常去給內子看病,我還舉薦她去給東宮的各位娘娘們診過病,那邊也很賞識她。”

陳三少聽聞婆子有後台,不敢再刁難,道聲“得罪”, 領著家奴們散去。

等人都走開, 柳竹秋低聲向車內稟報:“危情解除,老夫人可速速離開。”

過了片刻, 杭嬤嬤回道:“多謝爵爺搭救。”, 吩咐車夫駕馬去了。

柳竹秋心頭好不疑惑,那蕭老夫人就是座活牌坊,終年足不出戶,怎會喬裝成醫婆去給陳良機問診?想來個中隱情只可從老陳那裏探知。

她轉身張望,見陳尚志蹲在不遠處的墻根下, 盯著什麽看得入神。

她微微苦笑,走上去沉聲問:“裕哥, 我來了, 你要帶我看什麽?”

陳尚志指著磚縫裏爬進爬出的螞蟻說:“就是這個, 它們一直往裏面搬草根、蟲子, 真好玩。”

柳竹秋嘆氣, 伸手讓他交還書信。

陳尚志十分聽話地交出揉皺的信箋, 沖她咧嘴一笑。

人長得漂亮,做什麽表情都可愛。

柳竹秋不跟他計較,問:“你爺爺生病了你知道嗎?”

陳尚志頓失笑容,難過地不住點頭:“爺爺兩天沒吃東西了,說肚子脹,難受。忠勇伯,你想辦法救救他。”

柳竹秋正要去找陳良機,讓他跟著。

陳尚志趕忙站起來,走到陳家門口,馬上伸手牽住她的袖子,神態顯得很畏懼,看樣子視此地為危境。

柳竹秋見到臥病的陳良機,老頭兒面色蠟黃,嘴唇幹裂,眼白赤紅,真病得不輕,在仆人攙扶下才能靠坐起來待客。

他自稱看過幾個大夫,包括太醫院的院判也來瞧過,吃了他們開的藥方總不見好,想是大限將至,無藥可救了。

柳竹秋安慰幾句,替他把了把脈,是濕毒入肺的症狀,想到蔣媽有一祖傳秘藥專治這種病,便說:“我家有奇人贈送的丸藥,正對閣老的症候,回頭就派人送來。”

陳良機沒抱什麽希望,道謝後說:“再好的藥也只治得病治不得命,老朽活到這把年紀,官也做到這個份上,即使死在眼前也不虧了。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裕兒。”

他看看在窗外院子裏扯草玩的陳尚志,幹涉的老眼濕潤了,顫抖著向柳竹秋拱手央告:“忠勇伯,你莫怪老朽皮厚,老朽想將裕兒托付於你,不知你可否施恩收留這苦命的孩兒。”

柳竹秋忙說:“裕哥是個好孩子,我當然願意照顧他,但閣老也該放寬心思,別說這些喪氣話。”

趁陳良機有求於她,將話題轉到剛才的事上,正色探問:“方才來時在街上見你家三郎帶人圍著一輛馬車叫罵,說車上坐的是給您看病的醫婆,又說那醫婆偷了您家財物。我好奇走上去撩開車簾看了一眼,裏面坐著的老婦人竟很像……”

她說到這兒瞟了瞟一旁的仆婢。

陳良機聽她說起此事已面貌失色,不消她知會便急催仆人們退下,等房門關上又掙紮著朝床邊挪了挪,緊張詢問:“爵爺認識那醫婆?”

柳竹秋悄聲道:“我看她很像蕭載馳的母親。”

陳良機險些栽下床,她趕忙扶住,老頭兒硬是扶著床柱起身,要向她作揖哀求。

“忠勇伯,求你大發慈悲,千萬別把這事往外說啊。”

柳竹秋扶他坐回床上,此時已斷定他和蕭老夫人關系曖昧,好言安撫:“閣老莫慌,我方才已撒了個小謊,掩護她們離去了。你知道我與蕭大人交情頗厚,還請說明一二。”

見他猶豫不決,便稍加脅迫:“閣老諱莫如深,就莫怪我胡亂猜疑了。”

陳良機慌忙辯解:“爵爺千萬別多心,錯怪老朽無妨,但不能讓無辜者受累啊。”

他心知瞞不過去,悲嘆一聲徐徐道出他和蕭老夫人的糾葛。

這竟是一段癡男怨女的前塵舊夢。

原來陳良機少年時與蕭老夫人是同鄉,一日去一朋友家做客,偶然見到對方幾位表姊妹,其中最標致嫻雅那個正是蕭老夫人。

小兒女只要彼此看對了眼,沒有不動情的。二人采蘭贈芍,暗遞心曲,都有連枝共冢之意。

奈何兩家門第懸殊太大,當時的陳家只是寒門,陳良機去求父母提親,反被訓斥,說女方是官宦人家,斷不肯讓寶貝女兒下嫁。

陳良機只好與心上人約定,等他考取功名就來迎娶,從此更發奮讀書,兩三年內接連考取了秀才、舉人。

眼看美夢即將成真,蕭老夫人家卻將她許配給了蕭尚書的獨生子,來了個釵分鳳凰,杯斟鸚鵡,人拆鴛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