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四十三章

慶德帝下旨當晚在南熏殿舉辦功臣宴, 同時與百官歡慶元宵佳節。

朱昀曦先回宮覲見,這是父子倆最久的一次分別,也是太子初次遠征凱旋, 團聚時雙方都激動欣喜。

等朱昀曦行完君臣禮, 慶德帝便招手喚他到身旁坐下, 握住他的肩膀仔細審視, 唯恐哪裏有缺損。

“皇兒本次平叛退敵,勞苦功高,著實令為父欣慰啊。”

慶德帝登基之初也曾雄心勃勃想有一番作為,坐上龍椅方知皇帝難當,處處受繩規墨矩掣肘, 還得時刻提防小人和野心家。年復一年, 壯志消磨,後來只盼做個守成之君。

如今兒子出師告捷, 在新平堡一戰中擊潰韃靼人, 獲得了數十年未有之大勝利,有力提振軍威國威,放在遼東和北直隸叛亂疊發的大背景下來看,意義非凡。

他覺得朱昀曦圓了他未了的夢想,並且再次證明了逢兇化吉的好運勢, 當初立他為太子的決定真是再正確不過。

朱昀曦看父皇的眼神便能感受到他在為自己驕傲,紅光滿臉道:“父皇鴻慈, 皇天眷德, 兒臣和將士們全賴您的福澤護佑才能克敵制勝。”

慶德帝拍拍他的肩頭, 趁父子倆心情歡暢, 道出眼下唯一一樁不如意的事體。

“朕派人去晉陜追查在五梁殿刺殺你的反賊, 經查明那些人確系安西王的殘部, 目前涉事逆黨已被一網打盡,正由錦衣衛審問,不日即可結案。”

朱昀曦小心琢磨慶德帝的神態語氣和措辭,明白他又想和稀泥,掩蓋事實。

明眼人都猜得出真兇是誰,可假如讓世人知道行刺太子的主謀是當今國舅和皇後,不僅皇室名譽掃地,他們父子的人生也將因這一汙點被後世指摘詬病。

因此朱昀曦認可“家醜不外揚”的處理原則,順從地點頭接受。

他的城府大有長進,不肯稀裏糊塗讓步,半真半假地紅了眼眶,笑容也變得牽強,以顯示屈辱。

慶德帝心疼愧疚,握住他的手說:“皇兒這次外出受了不少苦,朕最近都在考慮該拿什麽嘉獎你,除開那些例行的賞賜,你還有什麽心願?盡管提出來,朕都幫你實現。”

君無戲言,這句話完全能當做護身符。

朱昀曦靈敏地提出要求:“兒臣一時想不出有什麽願望,可否換成別的形式?”

“別的形式?”

“假如兒臣今後犯了過錯,父皇能不能寬恕一回。”

他想留著這個護身符,將來為他和柳竹秋開脫。

慶德帝覺得兒子孝順能幹善良聽話,縱然犯錯也左不過是驕奢頑劣之類的小過,當即爽快應允。

這下朱昀曦心裏踏實多了。

他記得對柳竹秋的承諾,適時啟奏:“那天在五梁殿兒臣幾遭毒手,全靠溫霄寒英勇護駕,父皇已賜了她爵位,但她似乎對做官很更興趣,若京中有合適的職務空缺,能不能派她擔任?”

慶德帝說:“朕也有此意,明日就將此事交給宰執們商議,看看給他安排個差事。不過他雖立了功,畢竟履歷不足,一開始不可能擔任太高的職位。”

這點正合朱昀曦心意,歡喜地替柳竹秋謝恩。

慶德帝看出他很寵信溫霄寒,善意提醒:“溫霄寒是個忠臣幹將,可你也不宜在人前過度施恩,須知木秀於林風必摧之,對待賢才,冷淡一些方是愛護。”

朱昀曦懂得這些權術,回程中已同柳竹秋討論過,她也希望他能適當給予打壓疏遠,免得回京後惹人嫉妒,淪為眾矢之的。

打壓她,我會心疼,疏遠她,最難受的人也是我,真傷腦筋啊。

他不知道柳竹秋此時遭遇了比這更棘手的麻煩。

她和還朝的功臣們在太和門前等待面聖,司禮監先來頒旨傳宴,唐振奇親自宣讀聖旨。

柳竹秋久不見唐振奇,接旨後隨眾臣去向他問好。

唐振奇見了她眉毛一橫,眼眶裏射出毒箭,冷酷地扭頭走開了。

強烈的敵意令她驚疑,緊張思索原因。

宮人請大臣們去文智殿用茶,走到半路,張魯生突然閃出來。

好友相聚,柳竹秋喜笑行禮,張魯生卻急匆匆打斷,招呼她到僻靜角落說話。

“溫大人,你剛剛見到唐振奇了?他看到你是什麽反應?”

柳竹秋聯系方才情形,連忙求問:“小弟離京期間是不是發生了變故?”

張魯生四下張望,嗓門壓得更低。

“你可認識一個叫權厚宰的朝鮮留學生?”

“他怎麽了?”

“北直隸寇亂爆發後樂原君提前搭海船回國,那權厚宰也跟著回去了。他到了漢城,向親友炫耀在北京的見聞,尤其說到協助樂原君和你揭發張欽翁子壯殺人冒功案一節,之後很快走漏了風聲。那會兒遼東還在打仗,朝鮮那邊的消息過不來,直到昨天那兒的探子才回京通報此事,不然唐振奇老早便知道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