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三十一章

她回到縣衙已是半夜, 何玿微知道她去大同詢問邊務,接到下人通報,料想有變故, 忙從暖被窩裏爬出來。

他的妻子鄧氏與他無話不談, 早聽他說邊關或有戰事, 心想溫霄寒昨日剛去大同, 今夜就飛奔趕回來找丈夫談話,事情必然十萬火急。跟著穿衣下床,等何玿微前去小花廳見客,便忍著寒凍躲在窗外偷聽。

何玿微聽柳竹秋說明情況,驚道:“羅東生此人做事最陰毒不過, 以前曾有官員得罪他, 被參革受審,不等上堂便被他暗中害死, 以畏罪自盡或庾死上報。顏總兵落到他手裏, 性命旦夕不保啊。”

柳竹秋提出決定:“據說他今天會從蔚縣境內經過,我們得設法截停他。”

何玿微想出城迎接,以招待犒勞為由請他留宿幾日。

柳竹秋覺得不妥:“隔壁廣靈縣縣令是他的心腹,他今晚定去那裏歇宿,禮貌挽留多半行不通。”

何玿微正焦慮, 忽聽窗外鉆進女人爽利的話音。

“既然軟的不行,那就給他來硬的。”

房門應聲而開, 鄧氏身姿輕捷地走進來。

何玿微驚道:“你怎麽出來了?”

尷尬地向柳竹秋介紹:“這是拙荊。”

柳竹秋現是男子身份, 不方便面見友人的妻室, 忙側身躲避。

“不知嫂夫人駕到, 回避不及還望見諒。”

鄧氏旁若無人地微笑:“都說溫大人灑脫不羈, 怎地也如此拘泥?你是外子的生死之交, 就如我的叔伯一般,見面又有何妨?”

何玿微點頭稱是,可打圓場的語氣仍有些難堪。

柳竹秋從他們夫妻的反應看出這兩口子不止恩愛融洽,閨房內還有“陰盛陽衰”之趨勢,見禮時仔細打量鄧夫人。

她高約七尺,體型微豐,臉面飽滿,五官長相只算得周正,容色不及何玿微遠矣。然氣度颯爽不凡,落落出眾的神態很有高門主母風範,令人不敢小覷。

鄧氏對她和何玿微說:“我方才聽你們商議攔截羅東生,已想到一個計策。”

柳竹秋見何玿微欲言又止,想是怕被朋友嘲笑他聽取婦人之言,忙虛心請教:“敢問夫人有何妙計?”

鄧氏以十拿九穩的語氣要求丈夫:“派我一支軍隊,打扮成土匪去道上搶了他。他事後必會找你問責,屆時你們就好找借口絆住他了。”

莫說旁人,柳竹秋這樣膽大心壯的都閃了神,目瞪口哆望著她。

鄧氏擡手制止何玿微插話,向她笑道:“大人有所不知,我自幼習武,十八般武藝都曾刻苦鉆研過,真要比試,我家這位老爺還打不過我呢。”

鄧氏出身官宦大族,其父鄧公為人通達開明,一生無子,膝下只兩個寶貝女兒,都愛愈心肝。

鄧氏是長女,最受寵愛,幼時也未裹腳,在家隨心所欲,想做什麽父母沒有不順著的。比起琴棋書畫,她更喜刀槍棍棒,不止自己習武,身邊的丫鬟們也被她調、教成陪練對手。婚前常在內宅排兵布陣,捉對較量。

鄧公任陜西按察使兼兵備道時,鄧氏還曾向他進言要組建一只娘子軍幫他守衛邊防。鄧公雖沒當真,卻許她扮成小子帶去教場協助練兵,足足過了把癮。

他原先舍不得女兒嫁人,想招贅上門,後得陳良機說媒,見何玿微是新科狀元,人才又非一般的好,這才將愛女許配於他。

像何玿微這種有學識修養的絕色美男一般不太看重他人相貌,喜歡美色照鏡子就夠了,求偶最要緊的是性情內涵。

成親前他還擔心女方是高官家的千金,沒準跋扈任性或者陳腐無趣,到了洞房之夜,揭蓋頭前新娘先要考他的學識。

他以為題目左不過四書五經,詩詞歌賦,沒想到鄧氏出的題竟來自《六韜》、《吳子》、《尉繚子》、《太白陰經》等兵書。

他對兵法研究不深,當場被考住。

鄧氏笑言:“妾身聽聞夫君文武雙全,還以為似孫武、李牧、韓信、馬援一流的人物。未料夫君只通經史,不懂兵法,今後若被遣往邊塞,或遇軍事要情,豈不要受同僚拿捏?”

何玿微起初只當她惡意嘲弄,不以為然地讓她解說那些考題。

鄧氏侃侃而談,對行軍打仗需掌握的天時地理,人情風俗,乃至古今治亂得失,陣法變化周密,兵家奇正虛實,器械巧拙精粗,無不如數家珍。

何玿微驚奇嘆服,始知得配良緣,對妻子愛重非常。

二人朝夕廝磨,談論經書切磋武藝,既像歡侶又似良友,但願世世為夫妻,只羨鴛鴦不羨仙。

鄧氏表面遵從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,遇到要緊事卻可隨意表態。

何玿微以往沒有不依的,眼前這事卻必須反對,急躁道:“你當這是玩笑呢?那羅東生隨身帶著幾百人的衛隊,都是些蠻暴兇徒,不是好對付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