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五章

那兩個賊人是前天剛被抓進昭獄的囚犯, 罪名是毆打巡城官差,被關在柳竹秋隔壁的囚室,夜裏不知怎的逃出去, 撬開了柳竹秋的囚室門入內行兇。

獨眼賊受傷過重, 被獄卒們擡到外間, 不久便咽了氣, 死前留下一句駭人的遺言:“是太子殿下命我們來殺溫霄寒的。”

眾所周知,溫霄寒是太子的親信,犯事入獄被主公派人暗殺,那目的只能是滅口。

消息不脛而走,一天之內傳遍官場。

人們從各自的立場加以揣測, 選擇相信的都懷疑是太子授意陳維遠和溫霄寒除掉高勇, 現在看事情將要敗露就想殺人自保。

孟亭元不同於那幫捕風捉影的愚人,他首先懷疑此事是唐振奇所為, 散朝後去那奸宦家試探。

唐振奇正在二堂上悠閑地逗弄鸚鵡, 見到孟亭元,笑呵呵道:“先生來得正好,你上次在這裏吟誦的詩句被這畜生偷學了去,每天都會念上幾遍呢。”

他用特制的給鳥雀喂食的小金勺碰碰那綠毛鸚鵡的硬喙,鸚鵡馬上吟道:“山中龍虎鬥, 壺內乾坤轉。”

唐振奇得意大笑:“先生看我這只鳥比得上唐明皇的‘雪衣娘’①嗎?”

孟亭元附和笑贊:“大人修德,固靈禽至也。”

唐振奇高興地接受奉承, 話鋒忽然一轉:“不知先生是否察覺, 現下我們眼面前正在上演著一場龍爭虎鬥。”

孟亭元會意:“大人是說高勇一案?”

唐振奇微笑:“這案子原本可大可小, 但被昨晚昭獄的事一鬧頓時復雜起來。我正想聽聽先生的見解, 你認為那兩個刺客真是太子殿下派去的?”

孟亭元聽他這口氣是在撇清了, 索性直接道明來意。

“大人覺得溫晴雲此番還有生路嗎?”

“先生想救他?”

“這得看大人的意思。”

“唉。”

唐振奇搖頭嘆氣, 細致地為鳥籠裏的食槽添食,漫不經心道:“晴雲確實是個人才,可惜性子太烈。步子跨得太大就會收不住腳,這不就撞在刀口上了?我倒有心救他,又怕把水攪渾了牽連更多人,如今只能看他自個兒的本事和運氣了。”

他已猜到是溫霄寒串通張選志去高勇家放火抄家。

高勇被章昊霖滅口,替他省去一樁大麻煩。現在更直接將太子拉下水,他正好半天雲裏看廝殺,誰輸誰贏都能順便撿點便宜。

至於溫霄寒,總歸要養蠱,把他丟到最惡劣的環境裏更能檢測其能力。

孟亭元以前不確定黃國紀是誰的人,此時明了了。看了唐振奇這隔岸觀火的態度,深知柳竹秋本次境遇之兇險更勝以往,而他已愛莫能助。

朱昀曦同時收到溫霄寒遇刺、被刺客汙蔑為指使者的消息,急忙趕去乾清宮向皇帝澄清,慶德帝拒絕接見。

他以為父皇見疑,惶悚地在離開禁宮,走到錫慶門附近,莊世珍只身追來,請他去僻靜處講話。

“陛下回避殿下是為您好,您可千萬別自亂陣腳啊。”

朱昀曦醒悟慶德帝是在避袒護之嫌,忙拉住莊世珍的手求告:“莊公公,煩勞你代我稟告父皇,那兩個刺客不是我派去的!”

莊世珍安慰:“這點陛下當然知道,糟糕的是此事已傳得滿城風雨了,最後恐怕真會妨害您的名譽啊。”

他見朱昀曦還不甚了然,低聲解釋:“陛下昨日傳旨,限霸州那邊三日之內將路有田押解上京。萬一溫霄寒和陳維遠到了堂上無法自證清白,外界將如何議論殿下呢?”

朱昀曦驚愕,冷汗帶來了清醒。

假如柳竹秋陳維遠擺脫不了殺人嫌疑,結合昨夜的刺殺案,人們定會懷疑他才是殺死高勇的主謀,屆時必定謠言漫天,單是殺人動機這點就能衍生出無數不利於他的揣測。

莊世珍進而忠告:“陛下為您計深遠,說設若升堂那天案情無變化,就得快刀斬亂麻。”

“……快刀斬亂麻……”

朱昀曦仿佛置身空曠山谷,聽寒風為他演繹回音。

慶德帝不在乎誰是殺死高勇的真兇,只想維護繼承人的聲譽,如事件無可挽回,將會毫不吝惜地讓溫霄寒和陳維遠頂罪。

在無堅不摧的皇權面前,他渺若微塵,根本不敢提反對意見,只諾諾應聲而已。

柳竹秋的囚室外添了獄卒把守,張魯生已告知她獨眼賊臨死前的供訴,擔心好兄弟真的淪為棄子。

柳竹秋安慰:“張兄放心,殿下待我至厚,絕不會這麽狠心。”

她心口如一,太子昨天剛讓柳堯章送半鏡給她,還做出了鄭重承諾,以他的為人不會當面一盆火,背後一把刀。

主謀跑不出唐振奇和章昊霖這兩股勢力,他們冤枉她和陳公公,最終目的是陷害太子。

高勇在霸州貪贓枉法,家中火災時抄出那麽多財寶,人們最關心的當是與他分贓的人究竟有哪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