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四章

張魯生見到柳竹秋也勸她主動投案, 說:“兩位弟妹和你的小廝都還安好。陛下昨天已下旨,過堂前不許對你和陳公公用刑,說明他也不相信高勇是你們殺死的, 你越早去投案嫌疑越輕。”

柳竹秋估計這是朱昀曦替他們求情之故, 卻不知太子為此事承擔了雙重壓力。

在高勇案發前, 山東江蘇奏報省內遭遇了特大蝗災, 許多臨近成熟的莊稼顆粒無收,年末定會引發饑荒,請求朝廷撥款賑災。

慶德帝近來有意培養朱昀曦的理政能力,讓他組織戶部官員制定賑災計劃。

官員們都主張按慣例向災區發放救濟錢糧,這樣最省事省力。

朱昀曦曾聽柳竹秋說由於賑災款從中央下撥到地方須經過層層審批, 其中任意一級的官員貪汙, 後面的官員為交差或遮掩,就會出現一連串的挪用侵占, 最終到達災民手中的寥寥無幾, 甚至幹脆沒有。

他第一次主持賑災,不想被貪官汙吏算計,自行琢磨一計,將工部的官員也拉來開會,會議主題從賑災硬生生改成擴寬疏通濟寧至鎮江一線的京杭大運河, 並修繕支流、建設沿線的灌溉系統。

理由是興建大型公共工程需要大量民力,民工在幹活期間能領到工錢和米糧, 不至於挨餓。而有技能的工匠也不會因荒年失業離鄉背井。且這是中央朝廷直屬的工程, 款項直接由督辦官掌管, 避免了被底下人層層盤剝的風險。

官員們群起嘩然, 覺得太子的想法過於天馬行空, 反對聲浪此起彼伏。

戶部尚書陳良機應同僚下屬強烈要求去勸說朱昀曦。

“殿下的想法固然很好, 實施起來卻難。目前災害剛剛發生,災區人心惶惶,假若朝廷在這時大興土木,民間必會反對。若再經別有用心者歪曲煽動,更將使得民心動蕩,甚而引發民亂啊。”

朱昀曦反駁:“朝廷以工代賑正是為了救災,你們不會派人先去向百姓解釋,安撫他們嗎?”

陳良機苦笑:“真要動工,這些事必然得做。可民間多的是愚頑不化之輩,顛倒是非,人雲亦雲都是他們拿手的。當差討不來好,還得背風險罵名,這差事誰願意做呢?”

他拿出兩邊抹的看家本領,建議朱昀曦半工半賑,哪怕撥一筆款給災區百姓做做樣子也行。

朱昀曦聽得窩火,直言批駁:“今年各地災情不斷,糧食歉收嚴重,連陛下都傳旨裁減了各宮的衣食用度,你還想讓孤王拿著白花花的銀子和米面去喂那些黑心的狗奴才?你們怕事大可全部推到孤頭上,由孤來擔這個罵名!”

他固執己見,老成的官員還只說他意氣用事,那些失去貪汙機會,或者原本就嫌他幼稚荒唐的便大肆詆毀,譴責他的奏章很快堆滿皇帝的書桌。

慶德帝看這些奏折,有批評朱昀曦驕狂浮躁不聽忠告的,有罵他異想天開不計後果的,還有人造謠,汙蔑太子修築運河是想方便將來即位後南巡遊幸。更有不少人進言挑撥,說太子初涉政務便傲慢托大,視宰輔為庸人,罵百官為狗奴才,大失皇家體統,還有將自身淩駕於至尊之上的趨勢。

慶德帝了解兒子的為人,更清楚這些官員的習性,多數人都是打著忠君愛國旗號坑蒙拐騙,為一己私利信口雌黃的偽君子。

罵他們狗奴才還算擡舉他們,因為奴才至少是人,他們之中有些家夥甚至不配做狗。

身為皇帝不能公開護短,還得拿出一套能服眾的說法,於是召見朱昀曦,給他看了幾封有代表性的奏折,讓他談想法。

要是單純從父親的角度出發,他大可幫兒子參詳謀劃,可惜帝王身份不允許他這麽做。

他身邊長期跟著寫“起居注”的史官,除床笫、絕密之事外,其余任何只言片語都會被記錄在冊,將來用於撰修國史。

假如他替朱昀曦出主意,就會被蒙上“玩弄權術,以太子牽制群臣”,“徇私情枉國法”的微詞甚至是罵名。

朱昀曦原本只想最大限度救助災民,當此情形更鐵了心要與那幫狗嘴裏不吐象牙的大臣對抗到底,毅然向慶德帝表態:

“兒臣看史書上記載的歷代賢王,功績都靠實幹,而非臣民吹捧。他們身邊也都少不了願意為其燮理陰陽,輔世長民的賢臣。兒臣想讓山東江蘇兩省的百姓安然度過饑荒,又不想用國家的賦稅去飼養蠹蟲,是以提出以工代賑之法。這本是利國利民的好事,若真是賢良之臣,自會輔佐謀劃,絕不會似這般心謗腹非,群起攻之。”

慶德帝點頭:“皇兒言之有理,那你打算怎麽辦呢?”

朱昀曦已拿定主意:“兒臣想向京官發布招賢榜文,不拘品階高低,挑選德才具優者執行這項差事。”

願意來參選的必然都是支持他的,就不信挑不出幾個好口碑的能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