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章

蕭其臻向高勇謊稱已破獲強盜搶劫案, 將韓金龍丟失的財物歸還給他,又說缺失的金銀尚在追查中,請求他寬延期限。

他親自登門, 高勇礙著唐振奇指示不好刁難, 協商後答應再給他半年時間。

他剛松口, 屏風後閃出一個高大肥胖的中年女人, 此女臉上堆滿鉛粉,嘴上塗著血紅的胭脂,像剛吃過人似的,瞪起一雙眯縫三角眼,發出虎嘯般的怒吼:“誰許你多給他半年?一萬兩銀子拿去放貸, 半年都能滾出三成利息了!”

蕭其臻推測這就是那冉大奶奶了, 只見前一刻還不惡而威的高勇像厲鬼見鐘馗,神氣霎時軟了, 對那婆娘低聲解釋:“蕭縣令也有難處, 況且已替我們追回大部分財物,也算盡心了。”

冉大奶奶徑直啐道:“他說什麽你都信,你這腦子是剛從豬頭上摳出來的?”怎知銀子不是被他私吞了?”

她敢當面汙蔑命官,兇悍氣焰一覽無遺。

蕭其臻冷靜插話:“高公公,請問這位是?”

高勇一個太監, 怎好對外說有老婆,何況冉大奶奶本不是他的妻妾, 紅著臉搪塞:“她是我這裏的管家婆。蕭縣令沒別的事就請回吧。”

他想逐客保顏面, 冉大奶奶卻不知丟臉為何物, 叫住蕭其臻厲嗔:“你就是蕭奇珍啊, 名字倒起得好, 奇珍奇珍, 辦事卻像個廢物。保定的老百姓一個個面黃肌瘦,強盜倒被你養得肥頭大耳。老娘不管你從那些毛賊手裏揩了多少油,只把我們那份吐出來!”

蕭其臻心想保定百姓窮困還不是被你那無根的丈夫禍害的,不願跟潑婦爭論,繞過她向高勇拱手作別:“高公公,下官告辭了。”

冉大奶奶見他膽敢無視自己,遽然劈手一耳光抽在他左臉上,打落了烏紗帽。

蕭其臻只當她是夜叉,未料竟是魔母,頓時愕然。

冉大奶奶被高勇拖住,猶躍躍欲試大罵:“你瞪我幹嘛?老娘連知州都打得,還打不得你這小小的縣令?”

高勇後悔沒提前跟這母大蟲交代蕭其臻的背景,如今有理也成了沒理,急勸蕭其臻離場。

蕭其臻忍怒出門,轉念想他的目的是與高勇結怨,此番受辱正好趁手,讓郭四取來筆墨,在衙門外的照壁上用臉大的字寫出一首淺顯易懂的泄憤詩。

“山中成精雌老虎,化為宦府管家婆。水盆黑臉塗鉛粉,柱大肥軀著繡羅。兇猛強梁欺懦主,粗蠻狂暴逞瘋魔。掌摑無辜保定令,擊落烏紗怨奈何。”

落款題上他的姓名和年月日。

高勇聞訊命人去清理時,這首詩早被路人傳抄開去。

霸州人都知道冉大奶奶的潑名,聽說她打了保定縣令耳光,紛紛笑談議論。

高勇怨蕭其臻敗壞他的名聲,賭氣不去道歉,這下兩方對立的消息迅速從官場擴散到了民間。

蕭其臻返回保定時臉上還掛著烏青的指印,柳竹秋聽說原委,憋笑寬慰他,讓瑞福取來太子以前賞的消腫藥膏為其擦拭。

蕭其臻等瑞福幫他上完藥,氣惱道:“我聽人說起那冉氏的行徑已覺誇張了,想不到她本人比傳聞中可恨百倍。高勇更讓我開了眼,還以為他是張牙舞爪的魔頭,結果見了冉氏比蝦蟆還軟,真想不通世上怎會有這麽怕女人的男人。”

柳竹秋笑道:“男人怕女人不外乎三種原因:一是怕她娘家的勢力。二是憐她本人的才色。那冉大奶奶無才無色又是奴婢出生,高勇如此畏懼她,定是真愛無疑了。”

蕭其臻不解:“這種毒蟲猛獸般的女人哪點可愛?”

“甲之砒、霜,乙之蜜糖,你看她是毒蟲猛獸,說不定在高勇眼裏,她還是個天仙呢。”

柳竹秋想象他經歷的場景,終於忍不住用折扇折住半面哈哈大笑,半天止不住。

蕭其臻見她這麽樂呵,也跟著轉怒為笑,稍微體會到了周幽王烽火戲諸侯的心境。

柳竹秋喝了口茶咽下笑聲,搖著扇子說:“大人這回遭難了,但十五那天我們還得去會會那潑婦,屆時想必又要委屈您吃些苦頭。”

蕭其臻嘆氣:“我倒沒什麽,就怕那婆娘發起狠來,害你一起受辱。”

他勸柳竹秋別去,柳竹秋不依。她愛看新奇,冉大奶奶這樣聳人聽聞的悍婦好比活奇觀,不去開開眼界太可惜了。

霸州和保定之間的安新縣有座始建於東漢的凈業禪寺,四季香火旺盛,每逢初一十五寺外都會舉辦廟會。其時商賈畢集,遊人如織,乃遠近一大盛景。

別看那冉大奶奶惡毒彪悍,禮佛最是虔誠,每月十五必去凈業禪寺燒香。廟會人多,道路逼仄,特別是廟門前的一段路程,僅容一輛馬車通行。

冉大奶奶的車駛到這段路口被堵住了,問下人外面什麽情況。

下人說:“旁邊來了輛車跟我們爭道,都跟他們說了奶奶在這裏,他們也不肯讓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