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四章

“陛下知道臣妾不喜猜度他人心思, 有話還請明言。”

早在去年朱昀曦在西海獵場遇刺,慶德帝便對皇後動過疑心,不忍也不想面對這殘忍局面, 故而忍而不發。

這次刺客膽子實在太大, 手段也過於兇殘卑劣, 他再逃避現實就不配為父為君了。

見章皇後毫無認錯悔過之意, 正式發動攻勢:“太子在一年之內連續遇刺,致使朝野震蕩,人心惶惶。朕擔心還會有人利用此事圖謀不軌,想提前立下詔書,若曦兒有失, 朕便冊封長興王為皇太弟, 將來由他繼承大位。”

長興王是許太後的的小兒子,慶德帝的胞弟, 本就是皇位的第三繼承人。

章皇後驚駭而怒, 失態離座質問:“陛下這麽做置曤兒於何地?”

父死子繼方是封建正統,朱昀曦不在了,繼承權應首先歸弟弟朱昀曤。

慶德帝仿佛一座礁石面對洶湧的浪潮,紋絲不動道:“這也是太後的意思。”

章皇後明白丈夫和婆婆聯手布下封印,鎮壓她和潁川王的野心。

當年她殫精竭慮, 舍生忘死地輔佐他登上帝王,與他做了三十年相濡以沫的恩愛夫妻, 到頭來竟被如此算計。

怒火封鎖咽喉, 她連氣都喘不上了, 兇狠地向身旁的親信女官使眼色, 女官趕忙帶領宮人們回避。伺候皇帝左右的莊世珍也領著侍從告退了。

慶德帝眼見往日寄托家庭溫馨的宮室淪為博弈棋盤, 痛心地閉上雙眼, 接下來便遭皇後責怨。

“三郎,你為何這樣對我?”

脫離外人視線,章皇後不再屈從於君臣桎梏,在她心裏只拿這個人當他的丈夫,她全心全意為他付出,也要求享受他毫無保留的熱愛,皇權、家國都該是他們共有的財產。

“你明明知道,曤兒才是我們的親骨肉,也更像你!”

慶德帝心平氣和道:“淑祥,你應該還記得,沒有曦兒,你坐不穩後位。”

他出招精準,一舉堵了章皇後的嘴,為鞏固戰果,硬著心腸揭她的瘡疤。

“當初你年近三十還未曾生育,太後和群臣給朕兩個選擇,要麽選妃,要麽廢後。朕知道這兩項你都難以接受,是以接受母後的折中之計,借腹生下曦兒,對外謊稱他是我們的元子。這才保住你的後位,以及你我一生一代一雙人的誓言。”

章皇後眼裏含恨亦含淚,萬般不甘道:“當年我也應你們要求認他做兒子了,可後來我們有了曤兒,你卻仍然立那小子為太子,知道那時我有多委屈嗎?”

朱昀曦被立為太子時,朱昀曤剛剛滿月,臣民們想不到這喜上加喜的好事,對皇後來說卻是人生中最沉重的打擊。

深埋的積怨一旦見光,便讓她爆發出驚人的戾氣,毫不掩飾地責問:“這麽多年來我一直百思不解,你為何把他看得比我們母子還重要?”

慶德帝也被妻子的咄咄逼人激怒,打開侍從們捧來的包袱,裏面裝著厚厚幾摞奏折。

“這些都是今年大臣們彈劾章昊霖父子及其親族的,自朕即位以來這樣的奏折就沒斷過,加起來足以汗牛充棟。朕看在你的份上,一直百般彌縫,有的情節嚴重到實在遮不住了,也不過象征性予以處罰。遏制外戚是太、祖的鐵令,歷代先帝都遵照執行,唯獨朕破了這個例。”

弟弟幹的那些破事章皇後心知肚明,就怕皇帝算這筆帳,急忙辯解:“我弟弟只是散官,從未掌權幹政,不過多享受了一些封賞,算不得違背祖制啊。”

慶德帝冷面駁斥:“他雖未掌權,卻利用國舅的身份勾結朝臣,黨同伐異,幹盡貪贓枉法的勾當,早已鬧得天怒人怨。朕顧忌你,寧肯背著罵名姑息養奸,但我朱家的江山不可能永遠任外人為所欲為,他再不收斂,日後自有人來收拾他。”

他已為她違背了天子的原則,不可再任人逾越底線,讓皇後的親生子做繼承人,加速外戚勢力膨脹。

章皇後感覺頂陽骨上紮進了一根燒紅的鐵棍,然後貫穿全身將她牢牢釘住。

原來丈夫早在決定冊立朱昀曦為儲君時就開啟了對她的防備,給予她萬千寵愛,卻又打心眼裏怪她不賢惠。

慶德帝還怕她聽不懂,進一步警告:“曦兒好歹還認你做母親,若換成長興王,將來會如何對待你娘家人,你心裏該有數。”

說罷嘆息著離去,宮人們趕來伺候,都被皇後喝退。

她無法控制身心,不能讓猙獰面目毀了儀範,躲在寢殿裏用金刀猛紮枕頭,看雪白的棉絮湧出來,心裏也湧出鮮血。

丈夫朝不保夕時曾立誓:“假如將來能得登大位,當與愛妻平分天下。”

他在東宮擔驚受怕之日,若非她朝兢夕惕地守護,他早已遭了政敵毒手。

先帝病危時,若非她提議並協助他化妝成商旅搶先從鳳陽趕回京城,皇位定然易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