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二章

賈棟鄉試作弊, 買、兇、殺、人等罪證已足夠充分,審案官依法做出判決,刑部將案情紀要和判處結果遞交皇帝裁決。

慶德帝看完奏折後提出異議:“賈棟依律處死, 其余從犯和協同造假、包庇的人員各自領罪, 這些都使的。只是相關證據裏並沒有確鑿實證能證明賈棟調換的是柳丹的試卷, 這點還須進一步核實方能為柳丹恢復功名, 否則難以服眾。”

別的案子尚可囫圇批準,對待欽案他還是很慎重的,不願留下紕漏將來被言官和史家抓住借題發揮。

柳丹的試卷被那謄抄書手胡洋銷毀了,饒忠林等人前期幫賈棟做偽證,眼下雖供認不諱, 但他們和溫霄寒都只是口說無憑, 官方也沒法鑒定柳丹寫的試卷副本完成於發榜之前。

除非再找到一位說話夠分量的證人,為證詞增加說服力。

秋蕙說能懲治仇人就已滿足, 不奢求恢復柳丹的解元功名。

柳竹秋卻不甘放棄, 她跟柳世忠發過誓,很難接受自己的人生裏出現言而無信的情況。

幾經思籌,覺得還真得讓柳邦彥出面不可,此事難度太大,單就自尊而言她就不想再去求勸頑固自私的父親。

心情煩悶下到錦雲樓探望多日未見的宋妙仙, 順便找她談心抒懷。

宋妙仙一直密切關注柳丹一案,心潮隨著柳竹秋的安危起起伏伏, 聽說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, 計較片刻, 同她商量。

“季瑤, 我有個法子興許能說動柳大人, 就怕你怪我傷他的顏面。”

柳竹秋忙讓她道來。

宋妙仙這計策走的是以毒攻毒的路術, 單看是狠了些,可柳竹秋認為對待父親的麻木不仁,就得狂扇耳光才能使其清醒。

誠懇地對宋妙仙說:“姐姐,我家老爺很對不起宋大人,你就是真去當面斥責他,我也沒什麽好說的,何況是出於公義呢?工部官員每月初二都會借由例會外出聚宴,最近一次就在後天,我打聽好時間地點就來通知你。”

宋妙仙說:“教坊司那邊我去聯絡,只要提前一天安排都沒問題。”

柳竹秋讓蔣媽回柳家找伺候柳邦彥的跟班套話,探得柳邦彥將於四月初二申時與同僚在蓬萊館聚餐。

宋妙仙接到消息,派彩玲去教坊司找負責安排值日的右司樂調換她的輪值日期。

朝廷禁止官員嫖妓,但允許官府在舉辦公宴時召喚官妓歌舞娛興。

宋妙仙每月都會分攤到十次“外派”任務,去為官員們表演彈唱,以前她怕見柳邦彥,凡工部的宴會一律推拒。這次專挑他們的場次當差,右司樂不免狐疑。

彩玲忙照宋妙仙吩咐的孝敬了十兩銀子,說:“我家姑娘月中要陪一位貴客,連著幾天不能出門,想趕在這之前把本月的差事都辦完,還請大人通融。”

有錢能使鬼推磨,右司樂收了銀子便不再多管,爽快地替她更改了值日表。

本朝修建各種官方工程,皇帝都會委派宦官前去主持監督,因此工部是中央六部中與宦官捆綁最緊密的部門。

部曹們接到任務都會與內監共事,得罪他們鐵定遭殃,不能不逢迎討好,而捧宦官臭腳又會遭清流鄙薄,為這緣故有志氣的官員都不肯去工部就職,即便去了也待不長。

柳邦彥這種唯唯諾諾,逆來順受的卻能長居久安。

今天工部尚書和右侍郎外出公幹,部會由他這個左侍郎主持,列會的有一名內官監的大太監。

一行人抵達蓬萊館時,正遇上都察院的幾位禦史也在這裏舉行公宴。兩撥人想交流接洽,便並到一處聯席歡飲。

那太監喝高興了,稱呼柳邦彥為“柳表兄”。

禦史們驚訝,以為二人真是親戚關系。

柳邦彥赧顏無語,太監嬉笑解釋:“我們內官監和工部皆勤王事,為表裏衙門,向來如此稱呼諸位部曹,這樣才顯得更親昵呀?”

禦史們暗暗驚駭,先後大笑搪塞,笑聲裏藏著無盡鄙夷嘲諷,猶如鋼針紮透柳邦彥的臉皮和耳膜。

他生在詩書大族,一甲進士出身,本人久富學名,著述頗豐,三個兒子都是進士,小兒子更是憑狀元之榮被欽點為翰林。

論資歷身份都不輸官場名流,卻因宋強一事鬧得斯文掃地,淪落到工部這尷尬衙門,靠抱宦官大腿過日子,心裏能不憋屈?

此刻當眾受辱,面上不好發作,怨氣在胸中翻滾蒸騰,活像火燒栗子,快要炸開。

菜上齊了,官員們催問侍宴的歌姬幾時到,侍從前去查看,少時領來一個懷抱琵琶的靚裝美妓。

柳邦彥見是宋妙仙,險些驚掉下巴,駭疑張顧,腿腳不有自主哆嗦起來。

宋妙仙從容不迫地拜見眾人,禦史中有人原是宋強的屬下,還於宋妙仙落難後去錦雲樓探望過她,見面也很慌促難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