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章

是日傍晚, 羅五多和呂瑩兒接到獄卒通報,說刑部要將他們押解錦衣衛衙門。

二人被蒙住雙眼押出大牢帶上囚車,幾經顛簸來到一個地方, 解去眼罩後已身處一間仄小的囚室中。

“老實呆著, 明天就有人來審你們。”

羅五多和呂瑩兒同在田家一年, 但一個在內院一個在外宅, 日常並無交集,只見過幾面,話都還未說上過。

眼下迫於壓力替主人頂罪,女方成了失貞□□,男方背上殺人罪名, 末路相逢, 能不同病相憐?怕隔墻有耳,不敢交談, 分處囚室兩端, 不時相互偷望,淚眼對愁容,滿心淒慘無須言表。

到了半夜,二人都聞到迅速濃厚的焦糊味,羅五多擡頭見囚窗外湧入大股黑煙, 緊隨其後的是獄卒的驚叫聲。

“走水啦!走水啦!”

喧嘩似雨後蛙鳴成片響起,門前窗邊流竄著人群的奔跑嘶喊聲, 煙霧來得更加迅猛, 室內陷入混沌。

羅五多忙向呂瑩兒的方向摸索爬去, 高呼:“姐姐, 外面著火了, 我們快逃吧!”

呂瑩兒尋聲抓住他的袖子, 出於求生本能,一齊摸到門邊敲門呼救。

外面已無人聲,看樣子獄卒們只顧逃生,沒理會囚犯的死活。

羅五多教呂瑩兒用衣衫捂住口鼻,帶她躲到煙霧稍輕的角落,咳嗽悲嘆:“他們多半不會管我們了。”

呂瑩兒的雙眼已被煙霧熏濕,聞言湧出更多悲酸的淚水。

“不要緊,我們本就是要死的人了,能早點解脫也好。”

羅五多吃驚:“殺人才會償命,你只算通奸罪,頂多挨一百杖再發賣,怎會死呢?”

呂瑩兒說:“背著這天大的秘密,老爺還會容我活命嗎?我弟弟妹妹都被他們捏在手裏,我若不死,他們就得死。”

羅五多哀憐:“原來姐姐是為了保護弟妹主動犧牲的,我還以為你跟我一樣,也是受家人脅迫呢。”

呂瑩兒詢問詳情,他傷心哭告:“我大哥二哥娶親時家裏欠下一百兩銀子的高利貸,到今年利滾利積到了三百兩。我爹娘被逼得沒法子,用我這條命跟老爺換了五百兩銀子。那日我本想逃跑,被他們抓回家關起來。我爹說銀子已用來還債了,我若不替老爺抵命,全家人都休想活。我想著橫豎都是死,死我一個還能保住一家老小,也就認命了。”

呂瑩兒聽得慘然哀嚎,死到臨頭也不管什麽男女大防了,緊緊抱住他說:“羅小哥,你我都是無依無靠的苦命人,今日死在一處也算緣分,索性趁現在還有口氣結為夫妻,到了那邊也好有個伴兒。只是我的身子已經汙了,還請你莫要嫌棄。”

羅五多忍不住問出疑惑:“姐姐真與那柳相公有來往?”

呂瑩兒痛哭:“我連他的面都沒見過,怎會與他私通?是老爺說頂罪時官府會讓穩婆給我驗身,不能叫她們驗出我還是黃花女,那天晚上就在夫人房裏將我奸汙了。”

他們斷腸人對斷腸人,痛到極處抱頭而哭,沒發覺周圍的煙霧正逐漸淡去。

一陣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,囚室的門哐當開了,明亮的燈光下,這對男女好似小鬼見鐘馗,兩眼發直,四肢發軟,被獄卒拉拽著帶到隔壁的大房間。

蕭其臻正端坐案前,手持一張寫滿字跡的長卷。

“羅五多,呂瑩兒,你們剛才在隔壁的談話本官都叫人記錄下來了。”

他命書吏念誦那卷口供,羅五多和呂瑩兒驚疑不定,半晌才明白他們上了這位官爺的當。

蕭其臻依照柳竹秋的計策在城東租了一座僻靜的院落,將柴房改造成囚室的模樣,再謊稱要將羅呂解付錦衣衛,暗中將他們帶到此地關押。

方才派人在柴房外燃燒濕柴,制造出大量濃煙,同時命手下呼喊救火,讓室內二人誤以為監獄失火。

人之將死其言也善,況且羅呂遭遇相同,一齊陷入絕境必會觸景傷情,互訴苦衷。

蕭其臻帶著書吏在隔壁房間蹲守,透過薄薄的板壁將他們的對話盡收耳中。

“本官已知道你們的苦楚,現在可以保證,只要你們承認是受田真逼迫替他頂罪,本官不但保你們無罪,還會幫羅五多的家人還債,替呂瑩兒的弟妹贖身,再為你們各自尋份好差事,讓你們能夠安居樂業。”

蕭其臻有的放矢地加以誘導,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,剛才的火災雖是假的,但羅五多和呂瑩兒瀕死的心境卻千真萬確,求生欲望隨之高漲,見命運有了轉機,自然幡然悔悟,哭著向他供認實情。

蕭其臻不能容忍罪犯逍遙,連夜返回刑部升堂審問田真。

田真沒想到羅五多和呂瑩兒會當堂翻供,被蕭其臻一記回馬槍殺得措手不及,見謊言失效只得招認自己是殺害柳丹的兇手,但堅決否認受人指使。

蕭其臻動用刑訊手段,兩輪夾棍下來他仍負隅頑抗,繼續行刑將會被質疑為屈打成招,於是無奈罷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