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八章

柳竹秋躲到無人處釋放悲傷, 淚水正是充沛,身後傳來細微的腳步聲。她聽出是蕭其臻,急忙使勁用袖子擦臉。

她常常在朱昀曦跟前裝哭, 目的是博取主公憐愛。蕭其臻是與她共事的夥伴, 若當著他暴露軟弱, 恐會削弱他的鬥志。

蕭其臻知她要強, 見她如此便不再靠近,靜靜等她調整好情緒,主動轉身面對。

柳竹秋眯著微微泛紅的眼睛向他抱歉地點一點頭,蕭其臻怕她尷尬,強按住安慰的話, 如無其事道:“柳丹的死因已經查明了, 我想發個懸賞令,看會不會有人提供線索。”

柳竹秋之前委托張選志、張魯生和孫榮查訪柳丹遇害的知情人。如今張選志已撂了挑子, 張魯生估計也不敢多管, 孫榮那邊尚無消息,但是大張旗鼓的出告示,會讓己方更被動。

她已就這個問題認真思考過,提議:“兇手殺死溫如後外出拋屍,即便是在深夜行動也不可能走太遠。溫如住宿的客棧老板說那天他是被朋友邀去吃飯的, 他在京裏的熟人大多是文人或書商,大人可先以當初打撈溫如遺體的地點為中心, 查找方圓一裏內有多少符合這兩類身份的人, 再從中篩選是否有溫如認識的。”

二人商定先如此行事。

那仵作證實柳丹死於他殺後重新檢查過去忽略的細節, 用細針挑出柳丹指甲縫裏的泥垢。

這些原本被認為是河中淤泥的泥垢經過烘焙、研磨、過篩, 再薄薄攤勻後隔著糯米紙拿到日頭底下觀察, 其中含有朱砂成分。

蕭其臻命人挖取拋屍地點的河沙勘驗, 裏面沒驗出朱砂,說明柳丹甲縫中的泥垢來自別處,很可能就是他死前掙紮時在遇害地點抓取的。

有了這條線索,追查兇手又多了些把握。

柳竹秋返回租房,瑞福呈上東宮的來信,信中召她明日未時去觀鶴園見駕。

皇帝下旨重審案件,表明他對溫霄寒的印象已有好轉,太子這時召見她,真會看風向。

排除情愛因素,以純粹的雇傭關系看待他也無可厚非,至少是個大方的主子,報酬給得又多又爽快,目前再找不到比他更值得抱的大腿了。

她這邊安之若素,朱昀曦那邊卻在延頸鶴望,當晚久久難以入眠,半夜幾次爬起來開窗看天色,怨月亮賴在原地偷懶,氣得想拿弓箭射下來。

身邊服侍的宮人都迷惑不解,獨雲杉知曉緣故,憂慮好笑混雜於心,勸說:“殿下睡不著也請躺著養神,熬夜最傷氣色,奴才那幾回值宿沒睡好覺,第二天臉都成了蠟黃,別提多難看了。”

朱昀曦聽了趕緊讓人取來一顆安神丸服下,再在床邊點上一爐甜夢香,用手帕蒙住眼睛,努力培植睡意。

可是一靜下來腦子就會自動演繹明天與柳竹秋見面的場景,越想越睡不著,就這樣迷迷糊糊熬到天亮。

聽到雞人①報曉便立刻爬起,匆匆吃過早點,命人準備香湯沐浴,之後開始精心挑選外出的衣物。

他喜愛熱鬧,皇家又崇尚貴氣,常服也以紅黃一類的鮮艷色系居多,件件都精美富麗。

今天他一件都瞧不上,想到柳竹秋往常的衣著都跑不出藍綠灰這三種顏色,就讓人多拿這些色系的來挑選,比較半天選出一件靛青的圓領長袍。

司衣女史說這袍子太素,得配一條金片編織的革帶才好看,他擔心柳竹秋不喜歡,硬要換成銀制的,其余佩飾也統統不要。

司飾女史擔心他這著裝不合身份,勸諫:“殿下若非微服出行,還是該佩戴一些珠寶才符合規制,莫在臣下面前失了皇家氣象。”

堅持為他配上一塊漢白玉雕成的九龍珮和一串沉麝香珠。

選好衣飾,雲杉為他梳頭。

朱昀曦被人誇著長大,從小知道自己不管怎麽樣都好看,一貫懶得照鏡子。此刻一反常態,仔細盯著鏡中影像左顧右盼,問雲杉:“孤的眼圈是不是黑的?”

天生麗質也頂不住後天糟蹋,他幾乎一夜沒睡,眼圈怎可能不泛青發黑。

雲杉忙用熱毛巾為他敷了一會兒,只略有改善。

好容易盼到的相見出了岔子,朱昀曦氣急敗壞,心想柳竹秋一定在為他之前拒絕相助的事生氣。

那女人最愛他的色相,若看到他這副難看的模樣,必然怨上加嫌,關系就更難修復了。

他逼令侍從想辦法,人人無招,雲杉小心建議:“要不奴才為您擦些水粉遮蓋一下?”

朱昀曦懵然,驀地醒悟他這狀態正是在“為悅己者容”,羞恥之余為被柳竹秋控制心智深感懊惱,只好靠罵人撒火。

馮如月過來請安,恰好看到這一幕,忙問丈夫為何生氣。

朱昀曦難為情地搪塞,細心的女人已看到他的黑眼圈,驚呼:“殿下昨晚沒睡好嗎?眼圈都青了。”

她忙命人取來棉紗,親手縫了兩個扁食大小的小包,各加入兩勺桑白皮,用熱水浸泡後讓朱昀曦敷在眼睛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