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章

彩玲只是金家的下等奴婢, 不在主人跟前伺候,但跟常冬香的貼身婢女珊瑚交好,偶爾會聽她透露一兩句內院的消息。

去年常冬香失蹤後, 珊瑚突然悄悄來找她哭訴, 說自己恐怕活不長了。

“她說常夫人跟前任霸州知州費興國的弟弟費興邦相好, 還是老爺一手促成的, 為的是討好費興邦,借他巴結費知州。”

柳竹秋記下費興國費興邦兄弟的名字,專心聽她陳述。

“常夫人起初不樂意,後來竟對那費興邦動了真情,可從去年春天開始二人突然斷了聯系。常夫人為此百般焦慮, 還曾幾次關起門同金老爺爭吵。”

“他們在吵什麽?”

“珊瑚不敢靠近, 沒能聽清。後來夫人更時常偷偷傷心,告訴珊瑚, 若有一天她出事了, 定是金老爺加害的。常夫人失蹤後,金老爺說她跟人私奔了,但又不許知情人泄露奸夫是誰。珊瑚懷疑常夫人已被金老爺害死,說萬一她也被滅口,叫我一定替她告訴家裏人。”

沒過幾天珊瑚打掃房梁時梯子突然散架, 她從高處跌落,腦袋磕中地磚, 當場斃命。金士俊賞了她父母一大筆撫恤金, 這件事就被當做意外了結。

“珊瑚是常夫人房裏的大丫頭, 從來不做這些粗活兒, 而且那梯子也壞得太巧了。我當時就疑心是不是真如她所說, 是金老爺下的毒手。心裏怕得不得了, 又見她家裏拿了錢,還對金老爺千恩萬謝的,多半不會信我的話,便憋著沒對人說。不久金老爺說家裏下人太多,把大部分老人都發放轉賣了,我也跟著出府回到家裏,後面的事就不知道了。”

柳竹秋讓宋妙仙好生安撫彩玲,動身去深挖線索。

當先的著眼點是費氏兄弟的底細,費興國是霸州知州,普通人要了解官員情況只想到托人找門路,柳竹秋卻另有蹊徑。

在東華門外有座內閣下屬的“抄寫房”,專門負責接收中央發出的大小消息和指令,編輯成邸報供各級官員閱讀參考。

朝廷想節省辦公經費,讓各地方政府自派提塘官①到抄寫房來抄錄邸報,再寄付各自的上官。

提塘官們為提高效率,便集資雇傭一批書法好手速快的書吏專職抄寫工作。

柳竹秋認識其中一位抄寫員,平時打聽朝廷近期的大事大案、聖旨禦令、政策法規、人事變動,只要找他求取邸報便再無遺漏。

她找到此人借取近兩年的邸報細致查閱,對費興國其人和整個案情有了全面深入的了解。

費興國,籍貫洛陽,慶德九年進士,於慶德十五年升任霸州知州。

一年前霸州爆發民亂,起因是保定礦稅過重,當地百姓不堪搜刮,上千人聯合起來武力攻打監稅衙門,釀成死傷上百人的血案。

軍隊鎮壓暴,亂後,皇帝派欽差徹查案情,查出費興國貪贓枉法、謊報礦脈、虛設礦址、騙稅濫征、幽斃平民等十幾條重罪,將其削職收監。

費興國入獄不久便患病而亡,案子也就到此完結。

柳竹秋分析,費興國任霸州知州時下轄保定、文安、大成三縣。時任保定縣令的金士俊是他的下屬,獻上老婆常冬香去討好他的弟弟也在情理中。

但假如文安縣的無名男屍是與常冬香私通的費興邦,同為費興國下僚的文安縣令蔡進寶又為何要參與謀害其弟呢?

唯一合理的解釋是:霸州當地還存在一股比費興國更強的勢力。霸州礦稅暴,亂案中費興國本與這股勢力沆瀣一氣,結果卻成了他們的替罪羊。

費興邦通過費興國掌握了這夥人的罪證,遭到滅口,常冬香因為知曉這一秘密,也淪為清理目標。以及後來蔡進寶在獄中蹊蹺死去都能用連帶關系來論證了。

柳竹秋完成推論,那只操控並殺害費興國等人的黑手自然現形。

全國的礦業都由朝廷掌管,再由皇帝指派的宦官負責監稅征稅。

霸州的稅官叫高勇,亦是唐振奇坐下的得意弟子,曾任印綬監②掌司,六年前被派遣為霸州稅監,至今在任。

霸州因礦稅發生大規模暴,亂,本應負全責的監稅官居然超然案外,必然是司法向權力的妥協。

收到她的說明信,蕭其臻朝著同一方向調查,向都察院的朋友打聽到不少科道官彈劾高勇的記錄。

說他多次謊稱在霸州境內探得新礦脈,虛設礦址向當地百姓征收礦稅,甚至以此為由拆毀民居,搶占民田。

若百姓送錢行賄,還可得免,否則就率領捕役強拆房屋,圈禁田地,順帶搶劫家財,奸汙婦女。

更有甚者借采礦為名盜墳掘墓,不僅將霸州境內的古墓挖了個遍,連老百姓家的祖墳也未能幸免。

慶德帝也曾命有司前往調查,但去的官員要麽經不住威逼利誘袒護高勇,要麽被唐振奇搶先造謀布阱,獲罪遭貶。六年來竟任貂珰漁獵,良民飲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