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章

柳竹秋大步流星走上公堂, 看到行刑樁上霜打茄子似的兄長,忍不住驚呼:“叔端兄!”

柳堯章見了她,比受刑還難受, 苦惱哀嘆:“不是叫你別來嗎?”

妹妹不來, 頂多死他一個, 倘若官府識破她的身份, 將會葬送柳家全族。

曹懷恩拍木呵斥:“溫霄寒,你到了公堂還不下跪?”

柳竹秋掃視在場人等,大致了解了敵我陣營,從容跪拜:“晚生溫霄寒,見過列位大人。”

曹懷恩即刻逼問:“溫霄寒, 今年七月初三日你人在何處?”

那幾日柳竹秋都呆在柳府, 對外只能說:“晚生那陣子抱恙,在家休養, 未曾出門。”

“何人可以作證?”

“叔端兄曾去看望晚生, 他可以作證。”

“哼,他和你一樣都是涉案嫌犯,豈可為證?”

“晚生的書童也一直陪護左右。”

“奴才事事聽命於主人,說辭不足為信。”

曹懷恩轉眼露出獠牙,陰沉威脅:“溫霄寒, 你協助柳邦彥倒賣順天鄉試考題,人證確鑿, 還不從實招來。”

柳竹秋反問:“大人, 當日揭發鄉試漏題的正是晚生, 若賣題目的人也是我, 前後做法不是太矛盾了嗎?”

曹懷恩發狠:“考場上就有考生暴露漏題行徑, 你事先有防備, 故意在飛花樓留下伏筆,以便擾亂視聽,擺脫嫌疑。你這廝奸同鬼蜮,但所設詭計都已被本官看破,再敢抵賴,休怪本官大刑伺候。”

蕭其臻凝視柳竹秋,見她面色沉穩,似有對策,心中的憂懼也有所緩解,期待她順利化解危機。

柳竹秋請求先閱覽證人們的口供,曹懷恩命書記將錄好的證詞遞給她。她一目十行,不等旁人催促已看完金宏斌等人的供述,將筆錄交還書記,神態越發沉著。

“大人,這證詞上對晚生的指控純屬子虛烏有。只要您允許晚生問他們三個問題,即可揭穿謊言。”

“那你且問來。”

“不能在這兒問,請大人將這六人分別關押到不同地方,使他們不能互同聲氣,然後再問才有效果。”

曹懷恩素聞溫霄寒譎智多端,不肯給他翻盤的機會,詈叱:“公堂之上豈容你任意遊戲?你若要自辯便速速道來,否則本官就認為你是在使詐拖延。”

柳竹秋知他是唐振奇的心腹,今天就是奔著收命來的,絕不能教他掌控局面,應對如流道:“這六人此前就曾在順天府衙門誣陷晚生,被晚生當場揭穿。若考題真是晚生賣給他們的,他們當時為何不揭發,還肯白白蹲那幾個月大牢?”

金宏斌一直以吃人的眼神盯著她,聽了這話等不及和同夥對暗號,扯嗓怒罵:“我們不敢說,怕你找人害我們!”

柳竹秋冷笑:“我寒門儒生,無錢無勢,如何害得了你們幾位官宦子弟?”

“哼,你認識那麽多的權貴,隨便搬出一個都能治死我們!”

“哦?那請金衙內仔細說說,小生攀附的權貴都是些什麽人啊?”

金宏斌就是只蜜罐子裏泡大的米蟲,狼心狗肺,腦子卻不如禽獸聰明。柳竹秋隨便挖出個坑他便端端正正往裏跳,不看同夥和曹懷恩眼神,高聲囂叫:“誰不知道你是東廠督主家的西賓,還曾經救過太子殿下的駕……”

柳竹秋搶在旁人之前厲聲斷喝:“大膽金宏斌!張廠公還罷了,太子殿下豈是你能隨便提起的,單憑這句話就該治你的罪!”

她趁金宏斌呆若木雞,轉向堂上申告:“曹大人,金宏斌這番話分明是質疑太子殿下和張廠公包庇晚生。晚生只是布衣,縱被冤死也不打緊。可張廠公是朝廷重臣,太子殿下更是國之儲君,焉能教這廝玷汙清譽?乞肯大人明斷!”

形勢急轉,曹懷恩措手不及,沒想好說辭,嘴唇虛張了張。一旁的莊世珍先指著金宏斌怒叱:“吃了屎的狗崽子,敢汙蔑太子,誰給你的膽量!”

跟著問蕭其臻:“蕭大人,像這種穢言犯上的狂徒該以何罪論處?”

蕭其臻起身稟告:“回公公,按照本朝律法,詆毀皇室者最輕判處兩百杖刑,刺字流配極邊苦寒之地。”

莊世珍點點頭:“且給他記著,現在先掌嘴一百以儆效尤!”

全場屬他說話最有分量,衙役們趕忙按住金宏斌狠狠掌嘴,沒幾下就打得他滿面開染坊,滿口亂哎呀。

莊世珍瞧著不解恨,又對費禦史說:“你們這些言官平日裏朝督暮責,再不肯放過半點小錯。眼面前這擋子事自然也是要大參特參的。常言道子不教父之過,這姓金的狗崽子這般猖狂,定是仗了他老子的勢,你們該連他爹一塊兒彈劾,至少得罷了他的官職!”

費禦史諾諾連聲,不敢多說半句。

至此,曹懷恩在堂上的威勢大減,柳竹秋瞧著這些人慌促的醜態心下好生痛快,察覺蕭其臻正看著她,便悄悄遞去一記泰定的眼神,暗示他安心配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