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三章

不久柳堯章來了, 他已去過白府,帶來了最新消息。

“那邊已被錦衣衛和刑部接管了,嶽父的遺體也運去了刑部, 說是等勘驗完畢再通知家屬去領取。”

柳竹秋和範慧娘問他是否知道白一瑾自殺的詳情, 這點他已初步打探到了。

“今天天不亮, 禮部派人去嶽父家, 說錦衣衛要找他問話。下人說嶽父昨晚睡在書房,去那兒一看,發現他已中毒身亡了。書案上擺著沒喝完的毒酒和一篇遺書,部裏的人收了遺書回去報訊,隨後便驚動了宮裏。如今白府上上下下都被拘禁在府中不許出門, 等待有司調查。”

柳竹秋又問:“白老爺過世時身邊可有人?”

柳堯章說:“我問了管家, 他說近日都是小蓮伺候嶽父的起居,昨晚她就睡在書房後的暖閣裏, 早起看到嶽父的屍體當場就嚇暈過去了。”

這小蓮正是早前柳邦彥從梁懷夢那裏接收, 後來轉送給白一瑾的婢妾徐小蓮。柳家人素知此女柔弱怯懦,能理解她遭受的驚嚇。

柳堯章交代完情況,去柳竹秋房裏看望妻子。

白秀英已醒了,掙紮著下床讓他帶自己回家奔喪。

柳堯章見愛妻哭成淚人,又心疼又苦惱地勸說:“嶽父的遺體被刑部帶走了, 如今錦衣衛的人在那邊看守,連我都被轟出來了, 你就是去了也進不了門啊。”

白秀英死活不信父親會偷盜考題, 更不接受他畏罪自殺的說法, 求丈夫查證實情。

柳堯章此刻沒主意, 只能盡力安撫, 又應她懇求去刑部求情, 到下午上面終於答應讓白家先為死者治喪,但不許親友前往吊唁。

柳竹秋想去白家協助白秀英辦喪事,出門前被範慧娘攔住。

“阿秋,你爹剛才回來了,叫你不許去白家。”

“為什麽?”

“……我也不清楚,他還派人去叫你三哥回來,看樣子不想你們摻和白家的事。”

父親又想不顧道義,無情自保,頓時勾起柳竹秋的陳年怒火,立刻去內書房與之理論。

“白老爺的死因尚待核查,案情未明前老爺就急著避嫌,未免太不講情面了。”

柳邦彥沒來得及躲開她,很怕重蹈五年前父女因宋強一事反目的窘境,忙用嚴誚姿態做堡壘,訓斥道:“你不知道聖上有多重視順天鄉試舞弊案,這兩三個月幾乎把朝堂翻了個個,因案情遲遲沒進展,好些官員都被削職貶官,連幾位閣老都被罰了俸祿。白親家在這節骨眼上認罪自盡,就是在往油鍋裏撒鹽,不止我,連他的正經親戚們都唯恐避之不及呢。”

他內心推測白一瑾極可能是替罪羊,死在這當口,鐵定是被拿來祭天的。柳竹秋承認父親說得是事實,但堅決不認同他的做法。

“孝子之事親,喪則致其哀①。秀英是白老爺的獨生女,三哥是白老爺唯一的女婿,您不讓他們去為白老爺辦喪事,有違情理。”

“我只叫你三哥回來,沒說不讓你三嫂為他爹治喪。”

“秀英是女子,沒三哥幫襯如何料理得過來?莫非老爺已起了斷尾求生之念,想讓三哥休了秀英,拆散他們夫妻?”

柳邦彥確實這麽盤算過,先被女兒揭穿,惱羞成怒地順手將茶水潑到她裙邊,喝罵:“你剛剛還用《孝經》教訓我,那我問你孝子之事親,前兩條是什麽?”

見她忍怒不答,更大聲吼詈:“孝子之事親,居則致其敬,養則致其樂①。你說哪一條你做到了?我為了保護你們,保全這個家成天擔驚受怕,殫精竭慮,你這個不孝的東西卻處處頡頏,時時忤逆。我告訴你,你爹我有三個兒子,將來也靠不到你什麽,你再敢囂張無忌,我就拼著挨外人一通罵,親手滅了你!”

律法有令,子女若對父母祖父母忤逆不敬,後者可私刑將其處死,不用承擔任何刑罰。

所以柳竹秋對父親還是有所忌憚的,逼急了他就算不下毒手,也能把她囚禁起來,永不見天日。

她退回閨房,柳邦彥旋即派來兩個婆子守住院門,不許她外出。

晚間蔣少芬帶信說柳堯章已領著白秀英返回靈境胡同,並且知道她被柳邦彥禁足。

“三爺說刑部委派蕭其臻大人參與查案,蕭大人叫他莫心急,等弄清情況馬上通知他。”

有個可靠的接頭人,柳竹秋看到一點希望,耐著性子等了兩日,第三日上白秀英來了。

“季瑤,求你幫幫我。”

她見面便哭跪哀求,瘦得凹陷的臉像褪色的絲綢慘淡憔悴,淚眼裏滿溢悲苦淒怨。

柳竹秋知她定是收獲了新訊息,忙扶她去臥室,命春梨在外面守著。

白秀英拿出一張紙箋交給她。

“蕭大人幫我們偷錄了我爹的那封遺書,你先看看。”

柳竹秋迅速瀏覽信箋,內容與傳說的大致相同,白秀英卻一口斷定:“這封信絕不是我爹寫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