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六章

露凝可以確定了, 解離塵是真的不高興。

往常的他哪怕冰冷疏遠,恍若天神,難以接近, 但不會有現在這樣強烈的喪意。

就很喪。無論氣息還是神色裏透露出來的痕跡, 都昭示了他心情不好, 暗金色的眼底甚至有些自厭之色。

是她說錯話了嗎?她好像也沒說什麽,只是問諸天宗是不是他們以後的家?這是不可以說的嗎?

露凝見解離塵面色沉郁,臉上都快要有具象化的雪花了,白玉發簪挽起的霜發潔凈無瑕地披在肩上,讓他仿若踏天而來的雪神, 強勢裏透著一種極端的脆弱,不由扯了一下他的衣袖。

“生氣了嗎?”她輕輕問了一聲。

解離塵下意識否認:“沒有。”

可想也知道他是什麽樣子, 這否認顯得十分蒼白無力。

露凝抿抿唇:“我說錯話了嗎, 大人?”

解離塵不想騙她。他用謊言和面具欺騙了所有人,唯獨眼前這個人,他不想那麽做。

於是他轉過身來, 手指輕柔地捏住露凝的下巴,在她不解地注視下凝著她看了許久, 面色逐漸緩和, 雖然依然覆蓋著冰雪,卻是真的在慢慢消融。

是一貫面對她時的狀態了。

“好了。”拂去腦海中那些人肮臟不堪的神魂顏色, 眼前只有這一團潔凈無瑕生機勃勃的鵝黃,洗過眼, 他的心情開始好轉。

“不是你說錯了話。”他低聲解釋, “只是想起一些令人不快的事。”

露凝輕輕點頭, 並未追問是什麽令人不快的事。

她有時看著迷迷糊糊, 但在關鍵時刻總是非常敏銳, 從不踩雷。

她琢磨了一會,突然按了按解離塵的手,從他懷裏離開,跑到梳妝台前翻找什麽。

解離塵坐在床邊看著她忙亂的樣子,她的頭發很長,過了臀線,烏黑地散下來,像春日泉水。

她只穿著單薄的寢衣,光潔白皙的腳露在外面,踩在地毯上,雖然應該不涼,但凡人女子的身體,最好還是不要大意。

所以在露凝拿了東西回來時,就被解離塵自腋窩一抱,攬入懷中。

這種抱法讓她想起少時母親抱自己,頓時紅了臉。

解離塵如無所覺,低頭看著她找來的東西。

“這是什麽。”

露凝被轉移注意力,興奮地說:“是一種糖。”

她小心翼翼地剝開糖紙,裏面是黑色的正方形糖塊,聞起來有一種醇厚的甜香。

“小時候父親和哥哥在邊關打仗,一去就是幾年,那裏與外通貿易,哥哥與人換回過這種糖寄給我,我很喜歡,每次吃了都覺得心情會好起來。”

憶起美好的過往,露凝臉上滿是幸福的笑意。

“大人別看它長得不怎麽好看,口感其實很好,余味很足,甜中帶著一絲絲苦,一點都不膩,大人試試。”

解離塵沒有任何推拒,聽話地伸手。

向別人推薦美食時,對方欣然接受,是最讓人有成就感的事。

露凝更高興了:“大人不要想那些不快的事了,吃了就會高興起來的。”

解離塵對此抱有懷疑態度,但小姑娘推薦得太過熱情,他怎麽都得試一試。

“這可是獨獨我有的。”露凝湊近了一些。

她看著解離塵將糖塊一角放在嘴裏輕輕咬了一口,他吃東西斯文又優雅,吃得很小口,換做露凝大概會一整塊塞進嘴裏,他就只咬一個邊角。

他咬著邊角,淡色的唇壓在糖塊上,與黑色的糖對比鮮明,盈動著薄薄的水光。

露凝忽然有些口幹舌燥,還很熱,心裏躁動,腦子裏閃過什麽畫面,眼神飛快地掃過他的臉,一路從暗金色的眼眸劃過高挺的鼻梁,再回到那雙動人的唇瓣上。

池雲的話又在耳邊響起——“國師的滋味”。

腦子裏名為理智的弦終於崩斷,露凝沒控制住自己,情不自禁地迎上去,咬住了他剩余的糖塊一角。

哢噠,兩人一人一半,分了那塊糖。

解離塵愣住,唇間含著糖塊,極慢地入口,喉結上下一動,呼吸都變得極為輕淺。

他連眼睫都是暗金色的,輕輕扇動時像是帶著柔光。

這樣的他給人一種很溫柔的感覺。

露凝三兩下吃了糖,臉熱得像燒起來,可事情已經做了,她不後悔,還覺得很過癮,家人去世後一直被壓抑的本性暴露了些許,她快活得很。

但是,但是……會不會嚇著他。

會不會太輕浮了些。

露凝糾結地抓著衣帶,曖昧的沉默蔓延在兩人之間,最後她實在受不了,主動開了口。

“好吃嗎?”她輕聲問著,卻不真的需要回答,自顧自道,“大人一定得高興起來,父親和哥哥不在之後,再想弄到這種糖就很難了,這是我藏著的最後一塊了,再沒有了。”

看來是她最喜歡的東西,卻在他不高興的時候毫不遲疑地拿出來給了他,解離塵無法不讓自己高興起來。